空气仿佛在陈明远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凝固了。平板电脑屏幕上,那张属于“苏晚”的、明媚鲜活的红毯照片,与眼前阁楼里苍白憔悴的“沈心”,形成了毁灭性的对照。科技捕捉到的生理反应数据,像冰冷的铁证,悬在两人之间。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停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苏晚自己能听到的轰鸣。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带走所有温度,留下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暴露了。
最坏的情况,以她未曾预料的方式,降临了。
陈明远没有咆哮,没有立刻动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洞悉一切后的残忍耐心。他在享受,享受猎物在陷阱中最后的挣扎,享受他精心构建的世界观(尽管是扭曲的)被验证的瞬间。
苏晚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大脑在极致的恐惧压力下,反而剔除了所有杂音,如同超频运行的处理器,只剩下冰冷的逻辑和求生的本能。
否认?在红外热成像和现实照片面前,苍白得可笑。
承认?等于即刻触发系统抹杀。
唯一的生路,依然是将这无法解释的“异常”,拖入陈明远能够理解的、属于他变态逻辑框架的范畴内!
她必须编织一个更大的、更疯狂的谎言,一个能覆盖所有疑点,甚至能反过来利用他偏执的谎言!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微秒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就在陈明远嘴角那丝残酷的弧度即将扩大,准备发出最终审判时——
苏晚(沈心)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被拆穿后的狼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屈辱、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歇斯底里的奔流,而是安静地、一行行滑落,带着灼热的温度。她没有去看平板上的照片,而是直直地望向陈明远,眼神里充满了被最深爱之人背叛后的刺痛。
“你……终于去查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心碎后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陈明远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苏晚(沈心)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屏幕上的“苏晚”,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悲愤:“是!我认识她!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这张脸……这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她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哭声压抑而痛苦,充满了真实的情感冲击力。这是顶尖演员调动全部情绪库营造出的效果,将“苏晚”的存在,扭曲成了“沈心”内心最深的伤疤。
“她是我妹妹……我的双胞胎妹妹!”她抬起泪眼,语出惊人,开始构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能自圆其说的故事,“从小……她什么都比我强,比我漂亮,比我会讨人喜欢,连画画的天赋都比我高……爸妈眼里只有她……我就像她的影子!”
她的话语带着长期压抑下的嫉妒与自卑,完美契合了沈心可能存在的、未被陈明远完全掌控的阴暗面。
“后来,她进了那个浮华的圈子,当了演员,风光无限……而我,却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画室里……直到遇见你,明远。”她看向陈明远,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丝怨怼,“我以为我终于逃离了那个阴影,找到了真正珍惜我的人……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查她?为什么还要把她的照片拿到我面前?是觉得我不够像她吗?是觉得她才是更完美的那个吗?!”
她将陈明远的调查,曲解成了他对“更完美替代品”的兴趣,将他的控制欲,引导向了“嫉妒”和“比较”的深渊。这是一个心理囚徒反向操控施虐者的危险尝试。
“那些报纸……”她继续哭诉,逻辑连贯地覆盖之前的疑点,“我是在找……找有没有关于她的新闻!我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又得了什么奖,是不是又成了所有人的焦点……我嫉妒她!我恨她!可我……我又忍不住想知道!这种矛盾让我痛苦!所以你看到的那点反应……是恨!是嫉妒!不是别的!”
她完美地将红外线捕捉到的“专注”与“紧张”,解释成了面对嫉妒对象时的复杂生理反应。
陈明远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他似乎在评估,在权衡这个故事的合理性。
苏晚的心悬在嗓子眼,她知道,这还不够。仅仅一个“双胞胎妹妹”的设定,或许能解释相貌相似,但无法完全消除他对“灵魂替换”的深层怀疑。她需要更强烈的冲击,更需要……将他的注意力从“你是谁”转移到“我为你付出了什么”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决绝而疯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凄厉。
“你不是问我刚才为什么砸窗户吗?好!我告诉你!”她指着那破碎的窗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意味,“因为我在那里看到了她!看到了苏晚!她就站在窗外!对着我笑!嘲笑我这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失败者!”
她再次引入“幻觉”,但这次,将幻觉的内容与刚刚编织的谎言紧密结合。
“她说……她说她马上就要来接替我了!她说你终于发现她才是更好的那个!她说这个家,这个男人,以后都是她的了!”苏晚(沈心)的表情扭曲,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被侵占的愤怒,“我受不了!我砸碎玻璃,是想把她赶走!是想告诉你!我才是沈心!陪在你身边两年的是我!不是那个活在闪光灯下的幻影!”
她猛地抓住陈明远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泪水混合着绝望的呐喊:“明远!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我是沈心!是那个只属于你的沈心!不是什么苏晚!你不能让她把我带走!你不能!”
这番表演,倾注了苏晚所有的技巧和对沈心心态的揣摩。她将破坏行为赋予了“捍卫爱情”、“驱逐入侵者”的悲壮色彩,将自身的异常反应全部归结于对“双胞胎妹妹”这个外在威胁的恐惧和对抗。
沉默。
阁楼里只剩下苏晚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
陈明远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停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穿透皮囊,触及灵魂的真相。他看着她的眼泪,她的绝望,她的疯狂,以及那份看似扭曲却逻辑自洽的“解释”。
他的世界观是封闭而坚固的,一切不符合其秩序的存在,都会被他无情剔除或“矫正”。但“双胞胎妹妹的阴影”和“因嫉妒而产生的幻觉”,虽然极端,却恰恰存在于他所能理解的、关于人性扭曲的范畴之内。这比“灵魂替换”或“超自然介入”更容易被他接受。
更重要的是,苏晚的表演,成功地触发了他内心深处那变态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扭曲版本)。一个因害怕被“更完美的妹妹”取代而崩溃、更加依赖他的沈心,从某种角度来说,似乎……更“安全”了?她的疯狂,源于对他的占有,这甚至取悦了他。
终于,陈明远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那股冰冷的杀意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带着研究兴味的审视:
“所以,你砸毁窗户,情绪失控,甚至……流露出不属于‘平常’沈心的眼神……”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都是因为,你看到了‘妹妹’的幻影?害怕失去我?”
“是!都是!”苏晚(沈心)用力点头,泪水涟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明远,我只有你了……我不能没有你……别让她抢走你,求求你……”
陈明远伸出手,指腹粗粝地擦过她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冰冷触感。
“很有趣。”他低语,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恐惧和嫉妒,竟然能让你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和精神异常。”他似乎将她刚才那属于“苏晚”的冷笑,也归类为了“精神异常”的表现。
“我暂且……相信你的说法。”他做出了暂时的裁决,但语气中的警告意味丝毫不减,“但心心,你要记住,无论有没有这个‘妹妹’,你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的世界里,只能有我。任何外来的阴影,我都会帮你……彻底清除。”
他的话语让人不寒而栗。“清除”是什么意思?是对付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妹妹”,还是……进一步剥离沈心残存的自我?
“至于这扇窗户……”他瞥了一眼破碎的洞口,“会找人封死。更坚固的方式。”
他收回了平板电脑,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苏晚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他只是选择了一个更符合他控制欲的“解释”来暂时安抚自己躁动的秩序感。她并没有安全,只是从一个悬崖边,退入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迷宫。她用自己的演技和谎言,生生在这绝境中,凿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陈明远转身,对依旧沉默如影子般的张妈吩咐:“收拾干净。看着她,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他离开了,脚步声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掌控一切的意味。
阁楼门再次关上,落锁。
苏晚脱力般滑坐在地,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刚才那场倾尽全力的表演,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喉咙因为过度嘶喊而干涩刺痛。
张妈开始默默收拾满地的玻璃碎片和狼藉,动作机械,没有看她。
苏晚靠在墙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她成功了,暂时……但她没有丝毫喜悦。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更危险的领域——她用一个谎言覆盖了真相,而维持这个谎言,需要更多更精密的表演和算计,不能有丝毫差错。陈明远现在像观察一个有趣的病例一样观察她,任何不符合“因嫉妒妹妹而产生幻觉和情绪失控”人设的行为,都可能再次引火烧身。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铜钥匙。那微弱的稳定感依旧存在,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锚点”……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钥匙的用途。这可能是她在这场越来越危险的谎言漩涡中,唯一真实的依仗。
窗外的阳光透过破碎的洞口,照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第二阶段的第一波冲击,她堪堪挡下。但“影魔”的阴影,系统的监控,陈明远随时可能复燃的怀疑,以及那个需要持续扮演的、疯狂而脆弱的“新”人设……
前方的路,仿佛布满了看不见的钢丝和陷阱。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恢复体力。
下一场戏,随时可能开演。而剧本,已经变得更加诡异和不可预测。
【《阁楼里的娃娃》(高危扮演状态)剩余时间:64:58: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