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结束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法院的玻璃幕墙,在走廊地面投下细长的光斑,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杨枳捏着胜诉的判决书,快步走出审判庭,助理周泽立刻迎上来,递过一瓶温水,笑着说:“杨律,您今天在庭上的辩论太精彩了,甲方刚才说要请咱们吃饭庆功,您看……”
杨枳接过水,“替我谢谢他们,就说我还有事,下次再聚吧。”
她看了眼手表,接着说,“你把后续的执行材料整理好,发给甲方,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杨枳拧开瓶盖喝了口,指尖还带着案卷纸张的凉意,“对了,之前说的新案子材料,放我办公室了吗?”
回到律所时,办公桌上已经堆了三摞案卷。
杨枳把公文包放在椅背上,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
是起普通的合同纠纷,证据链清晰,没什么复杂的争议点。她又拿起第二本,知识产权侵权案,原告是家小公司,被告方信息栏里填着“星芒设计工作室”。
指尖刚触到“星芒设计”四个字,杨枳的动作顿了顿。昨天在写字楼大堂,高姗怀里抱着的画筒上,好像贴着同款工作室的标签。
心脏轻轻跳了一下,她抽出案卷里的资质文件,扉页的法定代表人处,果然印着“高姗”的名字,旁边还附着张工作室的简介,配图是幅山形设计图,线条和那把伞上的刺绣几乎一模一样。
“杨律,这案子是昨天收的,”周泽端着杯热咖啡走进来,放在桌角,“原告说星芒工作室盗用了他们的logo设计,还发了对比图,您看要不要先过下材料?”
杨枳没说话,翻开对比图。
左边是原告的设计,线条生硬,山形图案带着明显的拼接痕迹;右边是星芒工作室的作品,山的轮廓流畅,山脚留着道浅浅的弧线。
这是高姗独有的画法,从高中美术展的画,到大学毕业设计《层山》,她从未变过。
“其他案子呢?”杨枳合上案卷,指腹在“星芒设计”几个字上轻轻蹭过。
“剩下两本,一本是房产继承,一本是劳动仲裁,”周泽递过案件摘要,“继承案涉及的亲属关系有点复杂,但证据还算全;劳动仲裁标的额小,就是流程可能耗时间。”
杨枳扫了眼摘要,目光却又落回星芒工作室的案卷上。
她知道接这个案子不合适。
可能会把自己重新拉回那段没说透的过往里,甚至可能要在工作和情绪里反复拉扯。
可指尖划过那张山形设计图时,她又想起昨天高姗塞伞时的眼神,想起雪夜里那个挂在帆布包上的山形钥匙扣,想起无数次在回忆里清晰的画面。
“就这个吧,”杨枳把星芒的案卷抽出来,放在最上面,“整理原告可能列举的证据,尤其是设计完成时间的证明,还有他们之前有没有公开过类似作品,都列出来。”
周泽愣了下:“杨律,这个设计侵权案……标的额不算高,而且委托方作为被告,还是家B市的小工作室,会不会有点……”
“先看材料,”杨枳打断她,声音比平时轻了些,“重点查原告的设计是否具有独创性,还有星芒工作室的创作底稿。如果能找到初稿,就能证明没有侵权。”
周泽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的余响,杨枳盯着案卷上高姗的名字,想起高姗熬夜改设计稿的样子。
那时候高姗总说“设计是要讲心意的,每一笔都得有自己的东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林晓棠发来的消息:“晚上出来吃饭,我订了一家超好吃的火锅,离你家很近,不许拒绝!”
杨枳看着消息,想了想最终回复了个“好”,目光又落在案卷上,微微出神。
或许这一次,杨枳能借着工作的名义,好好跟过去的七年,跟高姗,说上一句没说完的话。
傍晚整理材料时,杨枳在案卷最后一页发现了张工作室的联系方式,电话下面还附了个地址,就在B市美术馆附近的文创园里。
她盯着地址看了很久,原来她一直没离开过有樱花和山的地方。
刚处理完上一个案子,暂时没什么事,杨枳便早早下班回家,换了套宽松的衣服,沿着导航找到了林晓棠说的那家店。
刚进门,热气裹着牛油的香气扑面而来。
林晓棠已经提前占好了靠窗的位置,看见杨枳走进来,立刻挥手:“这儿!刚还怕你又被案子绊住,没敢煮太多。”
店内暖气很足,杨枳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这店看起来不错。”杨枳拿起茶杯喝了口,暖意在喉咙里散开,白天庭审的紧绷感渐渐松了些。
“当然了,五年老店,口碑之选。离你住的地方这么近,你不会从来没来过吧?”林晓棠说着把蘸料碟推了过来。
“没空。”杨枳摇了摇头,“趁热吃。”
“行吧,工作狂魔。把你约出来可真难。”林晓棠把刚涮好的毛肚夹进她碗里,“今天庭审顺不顺利?看你发的判决书,应该是赢了吧?”
“嗯,赢了。”杨枳咬了口毛肚,脆爽的口感里带着熟悉的辣味,“就是跑了趟B市,来回有点累。”
“B市?”林晓棠挑眉,“你怎么还接跨市的案子?之前不是说不喜欢来回折腾,只想接A市的吗?”
“是老客户分公司的委托。”杨枳夹菜的手顿了顿,锅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神。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晓棠,我看见高姗了。”
林晓棠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碰在碗沿上。她盯着杨枳,语气里满是意外:“看见高姗?在哪儿?你们……说话了吗?”
“就在B市的写字楼,”杨枳低头搅了搅蘸料,指尖蹭过碗沿的水珠,“我和她简单聊了几句。”
杨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藏不住的怅然。
林晓棠没说话,只是看着杨枳。
她知道杨枳这些年里从没提过高姗,却总在整理旧物时,对着那个铁盒发呆。
“而且,”杨枳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霓虹上,“我接了个新案子,委托方是她的工作室,叫星芒设计。”
“你接了她的案子?”林晓棠的声音提高了些,“杨枳,你疯了?私人情绪要是影响了判断怎么办?再说这案子还得跑B市,你图什么啊?”
“我知道不合适,”杨枳打断她,声音却很坚定,“可我看了原告的证据,高姗没侵权。”
杨枳轻轻攥住筷子,“晓棠,我都没好好跟她说过再见。当年在高铁站,我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她走,连一句‘保重’都没敢说。现在有个机会,能以律师的身份站在她身边,帮助她,我不想错过。”
林晓棠看着她,眼里的担忧渐渐软了下来。
林晓棠叹了口气,把刚煮好的冻豆腐夹进她碗里:“你啊,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B市?要不要我陪你去?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下周吧,”杨枳笑了笑,眼里终于有了点光,“等小周把材料核完,我就去B市对接跟进。她的工作室在B市美术馆附近,那里的樱花很美。”
“那挺好的,”林晓棠也笑了,“说不定去的时候,还能赶上晚樱。”
火锅的热气还在升腾,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
杨枳喝了口热汤,暖意从胃里传到心里。
临走时,林晓棠把一个食盒塞给她:“里面是我新学的点心,周屿说很好吃,你也尝尝,反正比你经常吃的添加剂桂花糕更健康。”
杨枳接过,点点头,“谢了,这顿饭我请。”
火锅店里的热气还裹在衣角,杨枳刚结完账转身,就看见林晓棠举着手机笑,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打字。
“周屿说他到了,”林晓棠把手机揣回口袋,“刚还跟我吐槽,说冰粉卖完了,早知道刚才在店里多打包一份。
两人并肩走出火锅店,玻璃门推开的瞬间,晚风扑面而来,吹得林晓棠的长发晃了晃。
街角的路灯刚亮,昏黄的光落在树下,杨枳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周屿。
他穿了件浅灰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拎着个纸袋,见她们过来,立刻迎上来,很自然地把纸袋递给林晓棠:“没买到冰粉,买了酸梅汤,刚冰过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林晓棠接过纸袋,笑着推了周屿一下,“我明天想去吃巷尾那家新开的糖水铺。”
周屿看着林晓棠,笑着点头:“行啊,到时候我提前订位,省得排队。”
杨枳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想起高中时,周屿作为旗手举着班旗晨跑,林晓棠总在队伍里配合他大声喊口号;大学时,林晓棠熬夜写毕设,周屿会提着热奶茶,在楼下等她到深夜。
“那我们先走啦,”林晓棠晃了晃手里的酸梅汤,“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周屿很自然地接过林晓棠手里的包,又把自己的外套往她肩上搭了搭:“晚上风大,别着凉。”
两人并肩往巷口走,周屿的脚步放得很慢,配合着林晓棠的步调,偶尔低头跟她说些什么,引得林晓棠笑出声,声音在晚风里飘得很远。
杨枳站在火锅店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融进路灯的光里,直到拐过巷口,再也看不见,才轻轻收回目光。
杨枳刚走到小区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
她顿了顿,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阿枳,下班了吧?”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熟悉的念叨,“我跟你王阿姨聊了会儿,她侄子周末正好有空,人家在设计院上班,听说跟你一样喜欢拍照,你们肯定有共同话题。”
杨枳踢了踢路边的石子,石子滚进草丛里,没了声响。“周末我要加班,”她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下次再说吧。”
“又加班?”妈妈的声音拔高了些,又很快软下来,“阿枳,妈不是催你,你今年都二十八了,身边的人要么结婚要么有对象,就你还一个人。你林阿姨家的女儿,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说你……”
杨枳靠在路灯杆上,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想起刚才在火锅店门口,周屿把外套搭在林晓棠肩上的模样,想起高姗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以后我们要住在一起,阳台种满玉兰花”。
夜色里来往的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好像还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或许这个案子结束,就该往前走了。
“我知道了,”杨枳打断妈妈的话,攥着手机的指节有点发白,“等我手头案子结了,就跟他见一面。”
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杨枳略显苍白的脸。
她掏出刚才林晓棠塞给她的食盒,浅木色的盖子上还沾着点火锅的热气。
打开来,山药枣泥糕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杨枳想起高中时的某个傍晚,高姗也是这样,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她手里,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杨枳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软糯的口感裹着淡淡的枣泥香,甜得刚好,却没了当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