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套私服的主人,此时微眯起眼,指尖按住桌面,正略带疑惑地审视着,望向他。
就非得拿这套吗?
陆淮栀不明所以,懵懵地瞪回去。
蒋闻舟没说什么。
即便男人曾短暂怀疑过他拿这套衣服的动机,但也很快打消念头,不自觉为陆淮栀开脱。
想他该是无意。
只唯独讲不清楚的,是这件外套意义非凡,贵重的倒不是价钱,而是去年支队获团体奖,蒋闻舟组织团建,其中徒步登山高票获选。
在策划活动的过程中,为团结意志、鼓舞士气,众人也一致决定统一定制登山队服。
从商家提供的十六个款式里全票通过。
刑侦支队人手一件。
待到达山顶后,拉起红色横幅,拍摄团体照。
连蒋闻舟屈指可数的朋友圈里也发布了这条动态。
但他和陆淮栀并不是微信好友。
所以对方应该是不知情的。
说不定连那块儿手缝的小名牌都根本没注意到。
更何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对方深更半夜被锁在家门外。
他总不能苛刻到让陆淮栀穿着睡衣睡裤来。
蒋闻舟衣柜里的衣服本就不多,比起那些更容易放大身形差异的板正白衬衣,这样宽松的休闲装自然更能遮盖部分尺码的不合身。
陆淮栀拿了外套,要搭配同类型的下装和鞋袜,碰巧拿到了他团建登山当天的一整套。
也很合理。
男人若无其事地替某人辩解完毕。
也认可离家前说的那句:“家里有什么东西,有需要就随便拿。”
陆淮栀完全是合理范围内的正常行为。
不该被恶意揣度。
但孟昊却完全没办法疏忽掉,究竟是什么情况,能让蒋闻舟的衣服穿到陆淮栀的身上,还是一大早没睡醒的时候穿过来的。
要是撞了别的同款都还好说,可偏偏是这件,化成灰他都认识。
自己思来想去。
想这两个人总不能是……
地下恋情???
发现致命机密的孟昊,触电似得后弹,整个人一激灵,撞得桌椅板凳“听哐”地响。
他他他他他他……
他们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陆淮栀没办法通过蒋闻舟的朋友圈去了解那男人的日常喜好。
但孟昊却是个大漏勺。
刑侦支队的团体大合照,陆淮栀早就看过了。
当时无意刷到,还用两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特意放大了蒋闻舟所在的位置,再细细抚过一遍那男人的眉眼。
并顺手点了个赞。
然后早起拉开衣柜门,就决心要使这个坏。
不惹来些猜忌,他都白在蒋闻舟家里睡这一晚。
陆淮栀偷偷笑着。
孟昊像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那副“撞破奸|情”的惊恐模样,简直正中他的下怀。
在场三人各有盘算。
蒋闻舟清者自清,无需多言。
只冷冷瞪了眼身旁目光过于放肆打量的人。
孟昊被吓得立刻缩起脑袋。
陆淮栀舒展身体,松弛落座后,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抹嫣红的唇色。
他看到蒋闻舟站起身,紧随而来,黑色西裤下包裹的修长双腿,给人压迫感极强。
他这时缓步靠近,到陆淮栀面前,微弯下腰。
倾身而来时突然收紧的距离,让唇齿间呼吸的热度,缠绕交递。
视线也绑在一起。
突起青筋的手背,蹭着脸侧,严丝合缝地把住颈间淤青。
陆淮栀被迫仰头。
洁白的颈部曲线紧绷着,钻进立领冲锋衣里,从肩头透出来的白茶香,是蒋闻舟家里沐浴露的味道。
他洗过澡了。
在他家,用他的浴巾,穿他的衣服……
两个人近在咫尺,相隔不过半寸距离,纠缠的视线互相落在对方眼底。
流连忘返,欲说还休。
蒋闻舟以强势的姿态欺压而下。
另一只手撑在陆淮栀身后的椅背处,几乎是将他完全圈禁在自己的阴影中。
按住颈间却突然收紧的指节,用力卡住命门,瞬间将陆淮栀带回那个被人挟持的深夜。
命悬一线、不留任何活路的凶狠。
让人背脊不自觉僵硬。
蒋闻舟视线紧盯着眼前人,冷酷的声线逼近他耳侧:“凶手那天就是这么掐着你的?”
男人实际没有用力。
但陆淮栀还是在慌乱中蹬直了小腿。
这样临近死亡的感觉,太熟悉了,他有些喘不过气地拼命挣扎着,抓住了蒋闻舟的手,滚烫的掌心紧握住男人腕间。
倔强的意志力足以遮掩所有情绪,只唯独从泛红的眼尾处,显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脆弱。
蒋闻舟望着那双眼,看他乱得厉害。
自己本也不想这样。
可偏要在最不该心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松开手。
却又被人拼命抓住,按回心口。
咚、咚……
陆淮栀咬紧了发颤的牙关:“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蒋闻舟瞥一眼自己掌心放置的位置,温热清瘦,几乎能摸到骨头。
男人微挪开眼:“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
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再说。
陆淮栀却不放手,只管抓紧了他。
抓住他的手,他的肩,扯住他的衣襟:“你不就是要让我想起来?”
你不就是要让我的意识,再回到出事的那个晚上,重新感受一遍灭顶的痛苦,让刀子捅进我的身体里。
就为了破这个案子。
陆淮栀洞察力极强,在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过大,呼吸也变得急促。
蒋闻舟只好任由他抓着自己,没办法推开,同时也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友好,于是微屈下膝盖,保持双方姿态的平等,单膝跪在他眼前。
然后反握住那双手。
“能想起来吗?”
陆淮栀大脑阵阵眩晕,难受的厉害。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
身体也陷入被人掐住脖子死亡威胁的紧要关头,又突然被甩开,像羽毛一样在乱流中掠过地面。
头顶空桶“稀里哗啦”全掉下来,乱七八糟地砸在他头上、肩上、到处都觉得疼。
耳边轰鸣着,发出尖锐高频的响。
湿乎乎的血腥气,几乎覆住口鼻,被划开的刀口,皮开肉绽的感觉是那样清晰。
完全本能地摸索求生,受伤的人趴在血地里挣扎着,太阳穴突突地发痛。
等到好不容易勉强支起一条手臂。
头顶的灯就忽然亮了。
陆淮栀睁开眼。
似烟笼水的眸色底,泛起一层轻薄的水雾,望得蒋闻舟心跳忽止。
男人单手托起他一条手臂。
交汇的视线中,隐匿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暧昧与亲近。
陆淮栀轻声道:“就这么久。”
从凶手甩开他到灯亮的全部用时,能够用来逃脱监控的时间,就这么久。
蒋闻舟确认后回头。
孟昊立即心领神会,举着秒表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蒋队,32秒,和我们之前预估30秒的时间出入不大。”
陆淮栀眼底藏着光。
尽管只有部分肌肤相触,却也努力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向前压去。
清浅花枝的淡香轻抚男人鼻息。
贴近的眉眼分明那样灵动精致,可气势上却又带着极强的攻击性,不管不顾地入侵蒋闻舟的安全区,冲破普通朋友之间来往的合理距离。
是个拿着软刀子的漂亮强盗。
他像妖精似得靠过来:“我没和你说?”
陆淮栀略显懊恼,又惊讶地捂着嘴:“我就摔在楼道口,他没往楼下走,朝长廊里逃了,按道理,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出三楼的。”
尽管这个答案早已推断得出。
但陆淮栀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才和他松口,还透露的那么猝不及防,游刃有余。
这让蒋闻舟不免起疑,刚刚提到案发时他神色间的惊惧和无措,有没有可能……
是装出来的?
这只狐狸根本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男人微掀开眼,冷冰冰的视线望过去,试图想要在对方干净澄澈的眸色底,捕捉些许端倪。
他握住陆淮栀手臂的指尖陡然收紧:“你可也没跑出三楼。”
所以你也有嫌疑?
陆淮栀自是清白,无所畏惧。
他勾唇轻笑,又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惹得蒋闻舟不满追问:“我该把你也纳入嫌疑范围内?”
眼底里半分算计都没有的人,却似狐狸般,媚态暗藏,让人捉摸不透。
陆淮栀若有似无地贴近,虚靠在蒋闻舟肩头:“你要是想,那就纳入。”
现场两人来回过招,寸步不让。
紧锁在一起的视线,丝丝缕缕,都是强硬与对抗。
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流动的气息如尖刀般锐利。
直到蒋闻舟忽然伸手,右手掌心贴在陆淮栀白皙的脸侧,大拇指按住他眼尾那抹水光。
再用力擦去。
弄得人眼尾红意更深几分。
陆淮栀神色微怔。
清亮的瞳仁微微放大。
防御与进攻如矛抵盾。
暗自较劲。
孟昊抱着笔录本,蹲在他们身旁,简直没眼看。
心想这俩人就算要谈恋爱,能不能也避着点摄像头,这会客厅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监控可装的到处都是。
虽然自己喜欢八卦,可单身二十余年,最受不了这种黏黏糊糊的氛围。
期间好几次手痒,想帮他们一把,可又碍于蒋闻舟的威信,迟迟不敢下手。
恨不得扭头就走。
但是市局明文规定,提审期间,必须要有两人及以上在场,保障执法,
蒋闻舟公私分明,孟昊自然也不能擅离职守,只好硬着头皮随侍左右。
现场氛围紧张灼热。
陆淮栀主动与人贴近,目光纠缠,呼吸交织。
蒋闻舟指尖落下的余温仍在,他忍住没用手去触那男人的眉眼。
也懂得钓鱼的饵料不该在水里长时间浸泡。
于是轻轻把钩子扯回来。
“我该走了”
点到为止的暧昧,掩在眸色底的那一抹光亮里。
蒋闻舟的肩膀被人用指尖推开。
稍稍后仰。
只没等陆淮栀起身,那双白皙纤长的手,就猛地被人反扣住,再用力按回座椅里。
被绝对的力量完全压制着,重重跌坐下去,发梢微微晃动,反抗不得。
可那双漂亮的眼,却怎么都不肯收敛。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张扬跋扈。
不可一世。
蒋闻舟的情绪完全被人牵动着,短时间内高频次切换,为他心软、因他起疑,理智之余又忍不住退让的原则,一点点做出改变。
等到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被人拿捏。
心里警惕的要命。
高大阴影瞬时拔地而起,与陆淮栀拉出安全距离,蒋闻舟冷着脸,居高临下,气自己的不坚定和没原则,三言两语就能被人乱了心智。
他右手缓缓插进西裤侧袋,把那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焦躁攥进掌心里。
眼底覆上层轻薄的冰霜。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变得不近人情。
男人严词厉色:“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