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漫天飞雪,天气严寒,灵星与霍云追跋山涉水,来到万虫谷。
他们在镇北王府后山风餐露宿了半个月,等到城中风波过去,才试图出城。
她顶着一张丑陋的脸,只要稍稍扯谎说自己得了怪病要出城,玉州城的守卫便轻轻放过了她。
万虫谷,灵星从前只闻其名,如今设身处地,才知传闻不假,确实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她带着纬帽,仰望着上山的路,半个时辰后,她站在一座山门前,门上的牌匾古朴,写着“天养门”三个字。
进去后,扫雪的弟子见到他们,过来询问,“二位是何人,所为何事?”
霍云追看他一眼,猜他应是新来的,“我是戴长老的弟子霍云追,回来看师父”
对面明白过来,放下扫帚将他们带进去。
霍云追远远地看见他师父站在树下,他心情激动,拉着灵星的手腕跑过去。
灵星能感受到他的喜悦,她莫名的也带了几分雀跃。
白胡子老者慈祥的看着眼前二人。
“师父,徒儿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白胡子笑眯眯看向他身边戴着纬帽的女子,“这位是我的徒媳妇儿?”
霍云追脸色霎红,松开灵星的手腕,结结巴巴的解释,“不,不是”
白胡子眼珠滴溜溜的转,心领神会,“原来如此,外面冷,快请进屋吧”
天寒时节,傅家军后方的粮草供应有些乏力,占了南边几座城池后,没有再贸然进攻,高忠死守大半年,至今也只丢了一城,对朝廷而言,是个好消息。
江陵王最近很是发愁,朝廷和傅家打仗,他裴氏夹在中间难做人,哪一边都不敢断了来往,昨日刚上交了粮食给朝廷,今日又要偷偷送粮食给傅家。
他每日提心吊胆,就怕朝廷或傅家突然翻脸,拿他开刀。
“唉,士农工商,咱们裴氏再富可敌国,终究还是低伏做小的命”
这话裴汶之都听出茧子了,他早年就劝过,他们裴氏该养一批自己的兵,可他父亲虽然精明,性格却不够强硬,总瞻前顾后没作为。
江陵王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劝道:“你可别轻举妄动,就算你爹我有那个雄心,兵力充足的情况下,也无法跟朝廷或傅家一较高下,怕是刚坐上那个位置,就被人砍了”
裴汶之无奈,“如今咱们只能两边都下注,墙头草得当好了”
山中的日子宁静缓慢,灵星住在天养门,闲时看门中弟子练剑,她拿树枝跟着比划,偶尔给厨房打打下手,门中众人待她和善,也无人问她的来处和身份。
霍云追每日都去高山上采药,门中有擅长医理的长老,灵星的嗓子已经被医好了。
每晚睡前,霍云追会拿来给她治脸上伤疤的药膏,在无旁人的小屋子里,微黄的烛光下,仔仔细细的替她上药。
门中师兄弟姐妹们都知道霍小师弟带回来一个女子,宝贝的很,每日亲力亲为照顾不说,还不让人见其真颜。
新年这日,灵星醒来时,脸上瘙痒难忍,她轻轻抚上脸上结痂的伤疤,又把手放下。
她穿好衣服来到庭院中,松树上的雪扑簌簌掉下来,甚是好看,她走过去,却滑了一跤,头栽倒在厚厚的积雪里,霍云追听见异响追出来,慌忙扶起她。
“姐姐,可还好?”
他愣住,她脸上的痂脱落了大半,露出白皙的新肉,眉毛和睫毛上沾着雪珠,甚是...可爱。
“怎么了?”,灵星见霍云追看着她不说话,问道。
“没什么”,霍云追扶她进屋,让她坐在铺了软垫的矮榻上,他语气正经,“天冷,不要贪玩”
灵星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午后,灵星小睡片刻醒来,来到门口,看见庭院里摆着一排各色各样的雪人。
她欣喜的走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等她心满意足观赏完走进屋子,霍云追走进来蹲在她膝边,仰着头:“开心吗?”
灵星笑着颔首,“嗯,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堆雪人?”
霍云追皱眉,“以前在落星园,我就知道,我还给你...”
他顿住,难道她不知情?
“那年冬天落星园堆了个雪人,我听府上其他人说,你很喜欢”
灵星回想,感伤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驸马说..是府上下人堆得”
她真是糊涂了,竟然叫了旧日的称呼,萧言祁如今是丞相。
霍云追默默黑脸,果然,萧言祁小气如斯,当年他不过是个下人,还防他跟防贼似得。
不想再提旧事,灵星岔开话题,“你堆雪人一个就好了,怎么堆了那么多,别把手冻坏了”
霍云追故作幽怨,“师父看见我给你堆雪人,说他也要一个,结果被师兄师姐们知道了,都吵着要,我只好雨露均沾”
灵星笑弯了眉眼。
几日后,灵星清早在床铺上看见掉落的痂,她小心翼翼摸到了脸上光滑的皮肤,时隔多日,她鼓起勇气照了镜子。
身上的伤都好全了,灵星不好再留,向戴长老告辞,戴长老送了她一柄轻巧的软剑,她推拒:“我不会武功”
“此言差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不会武功,手持利器也有三分唬人呐”
灵星觉得有道理,欣然接受了,她打算在山下置办一间宅子,日后时常上山拜见长老,也算是感谢。
霍云追再次拜别师父和门中师兄弟,师兄弟们听说他们要弄一间屋子,纷纷下山帮忙。
山脚下被人遗弃的空屋子不少,很多人去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再也没有回来,这些旧屋子,是那些人来过的证明。
灵星挑了一间不算破的屋子,霍云追和师兄弟砍树做木工,没几日就把房子休整好,农家小屋简朴,却也清新雅致。
谢过师兄师弟们,霍云追又给小屋周围修了篱笆墙,划出一块院子来。
小屋有三间房,灵星住最大的那间,霍云追住在隔壁。
他每日清早出门捞鱼打猎,辰时把最新鲜的猎物送回来,吃过灵星做的早饭,再把多的鱼和猎物送去几里外的集市卖,换银钱。
灵星最近又学到许多本事,像是辨认可以吃的野菜,用竹笼子抓鱼,养霍云追从山上抓来的野鸡,烧火做饭,每日平淡又忙碌。
春天后,万物复苏,临近夏日,水涨船高,今年多雨,江陵生了洪涝,影响粮食收成,江陵王张榜有请天下有识之士治理水患。
灵星不知外面如何纷争,她点了烛火摆在小饭桌上,霍云追今日去集市上卖鱼,又要去更远的城里买些家里要用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烧了几个菜,坐在桌边等着,微微打盹儿,脚步声靠近时,她笑着来到门外,黑压压的人影挡在身前。
“九公主,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不大的院子被黑衣人占满,灵星觉得碍眼,上天好似在戏弄她,看不得她安宁。
“贺生门?”
黑衣人未答,灵星嗤笑,“干杀人的勾当,却取这么个名字,你们门主真够无耻的”
“好一张伶俐的嘴啊”
一个妖艳的女人从后方冒出来,垂髻长发,满头珠翠,挡在灵星身前的黑衣人让开视线。
灵星与女人都有些发愣。
“竟然是你”,女人摸了摸乌黑的头发。
灵星失笑,“我的头发,好用吗?”
“还不错”,女人伸手抚摸灵星的脸,灵星往后退了两步。
“咱们真是有缘,若不是不得已,我还真不想杀你”
贺生门主觉得可惜,为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贺生门折损众多人手,雇主身份太高,以势压人,她不得已亲自前来解决这个猎物。
灵星拖延时间,往屋里退,“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要我的命?”
“我们做杀人行当的,自然有不能透露雇主的规矩,公主人之将死,何必为难我呢”
灵星冷笑:“我猜,是如今东宫那位吧”
她在郢都得罪过的,也只有那几个人,如今都败了,得势的人是靳启元,即便她想不通自己如何得罪了他,也没有别人可猜。
女人撩了一眼,手握成爪冲灵星而去。
灵星拔出软剑,用力一砍,女人收了手,后退几步。
女人嗤笑:“原来是虚张声势啊,这把剑倒是不错,等杀了你,剑就归我了”
灵星:“你可真不要脸”
身后有人破窗而入,熟悉的气息贴在后背,灵星倏然放松,霍云追眼中泛着渗人的红光。
“哟,好俊的小年轻,公主艳福不浅呐”
“住嘴!”,霍云追拿过灵星的软剑对女人下杀手,女人后退躲避,黑衣手下围上来挡住。
小屋的木门很快就塌了,霍云追抱着灵星跳窗落在院外的空地上。
“姐姐,你快上山找我师父他们,我来拦住刺客”
灵星不想拖后腿,她往山上跑。
贺生门主越过手下人飞身去拦,霍云追半空将人截下,给了她几剑,她怒喊抓狂:“别碰老娘的头发!”
霍云追看准时机,一脚将对方踹飞,他拦住上山的路,浑身透着疯狂的杀意,他不过是想陪在她身边过平静的日子,这些人非要打破他的美梦。
今日他要是再晚来一步,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门主!”,黑衣人接住掉下来的女人。
女人捧着断成两截的头发,气红了眼,“给我杀了这个混蛋!”
厮杀打斗声起,灵星顿住脚步,回头看一眼,又奋力往前跑,所幸在半山腰碰见下山来的弟子,她跑过去,“这位师兄,山脚有刺客,快去帮云追”
霍云追被逼得往山上撤,却不肯让任何人越过他去,女人模样诡异,满头朱钗掉了一地,头发乱七八糟,她两手各拿一把大刀,不停地朝霍云追砍。
嘴上骂骂咧咧,“我杀了你,老娘要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用你的骨头泡酒”
霍云追绕到她背后,挑掉她的假发髻。
女人发了狂,顾不上去追灵星,命令手下围着霍云追杀,霍云追暗暗将人引开,他被围攻,身上满是刀伤。
一把刀从他身后偷袭,赶来的灵星目眦欲裂,“云追,小心身后!”
霍云追转过身,给了身后刺客一剑,他朝上望过去,看见她安然无恙,竟是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老娘这就取你狗命!”
女人持双刀冲过来,霍云追的软剑抵挡不住对方坚硬的刀刃,闪身欲躲开时,女人一脚当心将他踢飞。
“还你一脚,竟敢小瞧了老娘”
天养门的弟子拦住刺客,灵星朝霍云追奔过去,她心痛的抱着他,“云追”
她擦他嘴角的血,“我带你去找你师父”
霍云追拉住她,“我没事,等我解决掉刺客再去”
他站起身,加入战局,灵星站在远处,束手无策的看他们厮杀。
天养门的弟子收到消息都赶下山来,没过多久,贺生门就败了。
活下来的,天养门没有再下杀手,只是将人捆了,霍云追想斩草除根,被灵星拦住。
灵星并不是心慈手软,只是天养门本就不好杀生,此番已是多增杀孽,她总不能让霍云追在门中弟子面前违背门风。
“多谢各位师兄师弟师姐,灵星不日便上山向门主和长老们请罪”
天养门大弟子拱手,“若不再需要我们相助,那我等先行告辞”
人走后,灵星沉着脸点了火把,贺生门主看她举着火把靠近,打了个寒颤。
“你要干什么?”
灵星把火把放在贺生门主头侧,“告诉我,靳启元为何要杀我?”
女人冷哼,撇过头去。
“不说的话,我就烧了你的假发,再把你押出去巡街,广发榜文,让世人都知道贺生门主是个秃头”
女人抖了抖,“你既然猜到雇主是谁,还问我作何?”
“我要知道缘由,我不信你一无所知”
女人破罐破摔,“我确实让人查过,只是”
她早在雇主要对九公主穷着猛打之时就怀疑过,后来遭到雇主威胁,她动用了些门路,暗中打探一番,最后找到了元佛寺一个叫无尘大师的老秃驴那儿。
她威胁一番,对方才开了口。
“别打哑谜,快说”,灵星晃了晃手中的火把。
“无尘那个老和尚说你命宫紫微星,天生龙命”
灵星愣了愣,只觉得荒谬,就为了一个天命之说,将她逼到这般田地,当初杀她的人是皇帝?是靳启元?还是靳启安?
亦或是他们都出手了。
靳启安已经流放,靳启元当了太子,却还不肯放过她,不死不休。
“原来如此”,灵星的心境悄然生变。
“我都招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吧”,女人咬牙切齿。
“我何时说过要放了你”,灵星挪开火把,“门主贵姓?”
贺生门主:“无名无姓”
灵星:“哦,那我就叫你无名”
贺生门主:“难听死了,我姓花”
灵星蹲下来,笑得乖巧,“花门主”
花门主噎住,“你别以为我会听命于你”
“贺生门如今就剩这么点活口,门主若不想绝后,就得乖乖听我的”
“你想如何?”
“去回了你的雇主,就说我死了,你带着门众隐姓埋名蛰伏,等我需要用你时,你再出来,你若是不从,我现在杀了你们!”
“从从从,快放了我”,女人答应的爽快。
灵星似笑非笑,“云追,将他们捆在一起,坐竹筏顺着水流飘走吧”
女人嚷嚷,“你想害死我!”
灵星睨她,“你杀过我多少回?只让你绝处求生一次,都是便宜你了”
霍云追遵着灵星的命令照做,竹筏飘远看不见影子后,他担心地问,“姐姐,万一他们下次还来报复?”
“暂时不会,贺生门若不是穷途末路,门主不会亲自前来杀我,他们如今只剩几个伤残,自身难保”
灵星扶上霍云追的胳膊,“我们上山吧,你需要治伤”
上山后,已是深夜,戴长老将霍云追带进屋内,灵星坐在门边等,她回想今夜和往日种种,一股冲动控制不住跳出心口。
这些年她臣服于权柄,卑微顺从,躲躲藏藏,只得到无尽的杀身之祸,反反复复与所爱之人分离,像是被什么东西玩弄于掌心。
只要她还活着一日,靳氏皇权不会停止对她的杀戮,靳启元有儿子,以后还有孙子,她总不能等到七老八十了,还在躲避追杀。
凭什么是她遭受这些,既然背负龙命,她连龙椅都没坐过,又凭什么因此而死,她不服气。
翌日,灵星被戴长老喊进屋,霍云追躺在榻上昏睡,“长老,云追怎么样了”
“伤口都上了药,老夫给他吃了昏睡丸,下午才醒”
“看来长老有话与我说”
戴长老笑呵呵,“姑娘心有玲珑,注定翱翔于九天,非我们这荒山野地能融”
灵星唇角微扬,“从前我总觉得这种话太过缥缈虚幻,如今,我倒是愿意入局试试”
“人呐,总得争一争,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戴长老眯着眼睛长叹,“可我这徒弟”
灵星站在榻边,给霍云追理了理被子,“长老是想让我放过您的徒儿?”
戴长老:“是,我这徒儿,留在山中可保一世安稳”
灵星:“不,我需要他”
戴长老皱眉,灵星笃定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即便我让他留下,他也会追上来与我同行”
“姑娘太贪心了,你在利用他对你的爱慕之情”
“是又如何,他心甘情愿”
戴长老哈哈大笑,“姑娘这般,倒是有几分能成事的样子”
下午,霍云追醒来后,睁眼就要找灵星,戴长老训他,“伤还没好,切勿乱动,该是你的,跑不了”
“师父莫开玩笑”,霍云追低着头。
灵星端着药进来,“云追,你醒了”
霍云追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些东西变了,让他看不透。
雨水到了汛期,山中日日雨水不断,天晴那日,灵星向门主和戴长老请辞,霍云追跟着她下山,他养好了伤,脑中想着修补屋子之事。
来到山下,灵星停住脚步转身,与他面对面,他预感有些事情要变了。
“我要去江陵,云追,你愿不愿与我一起?”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六月,宫中敲响丧钟,卧病许久的皇帝殡天了,太子靳启元继位,生母林皇贵妃升为皇太妃,先皇后郑氏为太后。
郢都陷在国丧的沉重氛围里,沅洲附近却还是战火连天,高忠自丢了沅洲后,朝廷又给他补充了兵力,他带兵反攻,与傅家军以沅洲为界,来回拉锯多日。
江陵王张贴榜文找了许多能人志士,灵星来到江陵浔州,揭下已经发黄的榜文。
几日后,江陵王府的幕僚泉先生将一纸文书放在裴汶之面前,“世子,这是新来的揭榜者所上呈的治水提议”
“定又是些陈词滥调”,裴汶之不耐烦地扫了眼文书后,突然坐直了。
“这是谁呈上来的?”
泉先生:“是个女子,名叫秦月”
裴汶之挑眉,“莫非她还有个弟弟叫秦哲?”
泉先生惊讶,“对啊,世子认识这二人?”
岂止是认识,裴汶之拿起文书仔细阅过,他的直觉果然没错,那二人不简单,“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王府门外候着”
灵星正欣赏着雕梁画栋的江陵王府大门,泉先生将他们请进去,来到一处水榭亭中,等了一会儿,裴汶之从九曲回廊中走来。
裴汶之让泉先生退下,笑意不达眼底,“二位别来无恙啊”
“ 尚可,比不上裴世子风流快活”,灵星这一路可是听说了不少裴汶之的风流韵事。
裴汶之桃花眼闪过冷意,“姑娘可真是大胆,伪造我裴氏的令牌骗人,现今还敢主动送上门来”
“彼此彼此,裴世子不也对我处处刁难吗?我既然来此,自然是有生意要与世子谈”
灵星走到亭中的桌子旁,对裴汶之抬手,“世子请坐”
裴汶之嘴角抽了抽,这是他的地盘吧,这女子还真是….呵!
他坐下来,“姑娘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灵星也坐下,霍云追离她两步远站着,她没卖关子,“让你裴氏不必夹在朝廷和傅家中间做墙头草,剑指皇城的大生意”
周遭的空气冷凝,灵星在六月天里感到一阵凉爽,笑看对面浑身冷气的男人,“裴世子这幅表情,倒是有些渗人”
“比不上姑娘胆大包天”,裴汶之起身一掌拍在桌上,弯腰俯身盯着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不怕杀头吗”
灵星气定神闲,“杀头?我都在鬼门关来来回回数次了,黑白无常见了我,都觉得烦呢”
她起身站在他身侧,按着他的肩膀往下压,裴汶之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正要发作,抬眼见女子的脸近在咫尺。
“裴世子,都是有身份的人,坐下来谈”
灵星放开他,坐在对面,“裴世子难道不想在龙椅上坐一坐吗?”
裴汶之恢复漫不经心的神色,摇着手中折扇,不以为意,“不想”
却见对面女子笑开来,“正好,你不想坐,可我想坐”
大言不惭,裴汶之嘲讽,“你?你凭什么?”
“凭我姓靳”
裴汶之脸色大变,他眯了眯眼,“姑娘是皇室中人?”
“如假包换”
“敢问姑娘芳名?”
“灵星”
裴汶之顿住,半晌后,哑然失笑,“久仰大名,裴某失敬”
灵星颔首,“裴世子现在可有兴趣与我谈生意了?”
“公主难道不知,镇北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替妻报仇的美谈吗,你为何看上我裴氏这间小庙?”
“裴世子也信这种粉饰野心的说辞?”
裴汶之认真起来,“公主如今无权无势,拿什么筹码与我谈生意?”
灵星确实没有,“只要裴氏助我,自然就有了”
她看向亭外的湖面高涨的水位,“我的投名状世子已经看过了,想必世子心中会有论断”
裴汶之还在沉思,却又听她道:“世子,天色不早了,你给我们安排个屋子歇息吧”
见对方瞪大眼,灵星调皮地笑了笑,“抱歉,实在是囊中羞涩,不过,你要是不帮我,明日我死在你手上的消息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裴汶之第一次见脸皮比他还厚的人,咬牙切齿的让人收拾了他名下一栋私宅给她住,让其好吃好喝一番。
他回过神来后,气得一夜没睡,次日顶着眼下青影给江陵王请安。
江陵王侧目,不赞同道:“年轻风流,也要注意节制,别把身体耗坏了”
裴汶之:“……”
浔州城最繁华的南岸,裴汶之的私宅水芜居坐落其中,他站在门口,看见霍云追持剑立在门内。
“裴世子,我主人有请”
裴汶之跟进去,不禁发问:“这位兄弟,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吧,你叫什么,跟公主是什么关系?”
霍云追没理他,到了书房,他就站在门口守着。
裴汶之自觉没趣,走进书房,他把手中文书放在灵星面前,“殿下的投名状甚得我心,不过,难以实施”
灵星疑问:“难在何处?”
她的计划是从江陵东面开沟,炸山泄洪,将汛期洪水全泄到无人居住的山谷中,那处山谷贫瘠,都是不长草的大石头。
裴汶之指着文书上几个字,“炸山,你可知这几处山是何人所有?”
灵星:“德高望重的先太傅,梁咏和”
裴汶之:“殿下也知道梁咏和德高望重,这几处山是他的祖产,我如何敢动?”
灵星:“裴世子,你将来是要当江陵王的人,还怕得罪一个无官无职的老者”
裴汶之面色不虞,“哼,你难道不知,梁老还有个厉害的徒弟,位高权重”
那可是个厉害人,当年萧言祁还是户部侍郎之时,来江陵收赋税,把他们裴氏剥了好几层皮,上缴国库的银子比往年多出许多,让他爹心疼了好久,更遑论此人如今已是丞相,权侵朝野。
灵星失笑,“正好,我对萧丞相此人,还算有些了解”
裴汶之突然想起来,萧言祁也曾是这位公主殿下的男人,他恍然大悟,这女人定是知晓许多萧言祁和傅峥的把柄,才敢如此嚣张。
他突然很想跟她谈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