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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图之外 第5章 第一缠

作者:云栖耕读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06 14:59:55 来源:文学城

「过来。」

屏幕上那两个冰冷的字,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在谢观澜紧绷的神经上。

深夜。空无一人的研发中心。来自华成舟的直接命令。

每一个要素都透着不寻常,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他想无视,想抗拒,想将那台冰冷的通讯设备狠狠砸碎。

但他不能。

那份关于“异常数据”的渴望,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让他无法动弹。他需要华成舟手中的钥匙,去打开那扇通往真相的门。

无力感,如同粘稠的沼泽,从脚底蔓延上来,一点点吞噬着他。

他最终站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向那间灯火通明的、属于猎食者的巢穴。

夜色已深,星海科技大厦如同蛰伏的巨兽,大部分楼层都已陷入黑暗,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是不甘休眠的眼睛。谢观澜所在的研发中心楼层,更是只剩下他这一处孤岛般的灯光。

他刚结束一轮复杂的数据模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屏幕上跳出的那条来自华成舟的简短讯息,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困意,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他几乎能想象出华成舟发出这条讯息时的样子——必定是坐在他那间宽敞奢华、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办公室里,用那双洞悉一切又掌控一切的眼睛,隔着层层墙壁,冷漠地注视着他,如同审视棋盘上一枚不听话的棋子。

“过来。”

多么理所当然,又多么居高临下。

谢观澜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厌恶这种被召唤的感觉,厌恶华成舟那种将他的一切都纳入掌控的姿态。自从签下那份“魔鬼契约”,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的木偶,而线的另一端,就牢牢攥在华成舟手里。

他想起了白天启动会上的激烈交锋。赵启明那些充满功利主义的言论,其他工程师看似务实实则短视的建议,都像针一样扎在他作为科学家的尊严和理想上。而华成舟……他看似支持他的科学目标,却用“效率”和“市场”这两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他提交的那份妥协方案,连他自己都唾弃。那是对他毕生追求的玷污。

而现在,华成舟连他深夜这点可怜的、用以舔舐伤口的独处时间都要剥夺。

去,还是不去?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激烈地交战。

不去?华成舟有无数种方法让他屈服,那个关于“异常数据”的诱饵,是他无法抗拒的毒药。他太渴望知道“深空之门”失联的真相,那是他三年来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他自我救赎的唯一可能。

去?意味着再次踏入那个男人的领域,意味着可能面临更尖锐的批评、更冷酷的算计,甚至……是更深层次的、他尚未完全明了、却本能感到危险的“纠缠”。

“三番纠缠……”

古寺预言再次浮上心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般,站起身,关掉电脑,走出了研发中心。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清晰得有些刺耳。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象征着绝对权力的总裁办公室大门,如同巨兽的入口,隐隐透出灯光。

他停在门前,手抬起,却又犹豫了一下。门内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另一场关于商业与科学的辩论?还是……别的什么?他总觉得,华成舟看他的眼神,除了商人的审视和利用,似乎还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那种感觉,让他不安,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甩甩头,驱散这荒谬的念头。一定是太累了。他定了定神,用力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的情况,与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没有灯火通明,只有华成舟桌角那盏复古黄铜台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在这宽敞而空旷的空间里切割出一小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区域,却更衬得周围阴影森然,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华成舟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象征权威的巨大办公桌后,而是出人意料地斜倚在旁边的黑色真皮沙发上。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深色马甲,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随性,但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谢观澜进门的瞬间便精准地锁定过来,如同在黑暗中蛰伏了许久的猛兽,终于等到了猎物自投罗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烟熏味的威士忌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谢观澜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身体下意识地进入戒备状态。

“坐。”华成舟抬了抬下巴,指向对面的单人沙发,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谢观澜没有动。他像一尊紧绷的、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石膏雕像,固执地站在光影交界处,将自己一半隐藏在黑暗中,似乎这样就能获得些许安全感。“华总有什么事?如果是关于启动会上的争议,我认为我的立场已经很清楚。”他的声音干涩而冷淡,试图筑起一道防线。

华成舟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抗拒,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将指间夹着的一份文件,随意地扔到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那是谢观澜下午提交的、那份试图在科学理想与商业现实之间寻找平衡、却连他自己都无法满意的初步方案。

“你的方案,”华成舟的目光扫过那份文件,又回到谢观澜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向谢观澜最敏感的部位,“充满了挣扎和妥协的痕迹,毫无价值。”

谢观澜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一股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热流冲上头顶。

华成舟继续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既想保持你所谓的‘科学纯粹’,又试图迎合商业效率,结果就是两头不靠。谢观澜,这不像你。”

不像他?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谢观澜压抑已久的怒火。他几乎要冷笑出声,胸腔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在这样一个处处掣肘、每个人都恨不得将科学明码标价、用功利尺度去丈量的环境里,在那些或质疑或算计的目光注视下,他该如何像从前那个心无旁骛、只需仰望星空、追求终极真理的自己?!

“那华总觉得,我该怎么做?”他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有些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像赵总建议的那样,放弃核心精度,去搞那些急功近利的‘衍生服务’?用‘天枢’这个本该探索宇宙奥秘的国之重器,去做什么商业导航精度提升,空间资源勘测?”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诮,“还是说,干脆把‘天枢’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只为盈利的空间商业勘探项目,彻底玷污它的科学使命?!”

“玷污?”华成舟微微挑眉,终于放下了交叠的长腿,身体前倾。这个动作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台灯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折射出一种危险的、近乎捕猎的光芒,“你以为科学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高高在上,容不得半点世俗沾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砸在谢观澜的心上:“没有资本的支持,没有现实的土壤,没有强大的工程能力作为依托,再伟大、再纯粹的科学构想,也终究只是一纸空文,是空中楼阁!‘深空之门’的教训,你难道忘了?!还是说,三年的图书馆生涯,已经让你彻底忘记了现实的残酷?!”

“深空之门”!

这个名字像一把早已锈蚀、却依旧锋利的匕首,带着冰冷的寒意和三年前所有的痛苦、悔恨、质疑,狠狠地、毫无预兆地再次捅进了谢观澜心脏最柔软、最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门框,发出沉闷的响声。脸色在刹那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困难,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眼前甚至开始发黑,三年前指挥中心那刺目的“信号丢失”字样和死一般的寂静,再次如同噩梦般席卷而来。

“你……你没有资格提它!”他声音颤抖,带着破碎的嘶哑和无法掩饰的痛苦,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鸣。

“我没有资格?”华成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几乎将谢观澜完全吞噬的压迫性阴影。他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谢观澜脆弱的脸庞,“如果当初,‘深空之门’能有更强大的、不受掣肘的资金支持,能有更独立、更务实的风险管控体系,或许很多环节就不会被某些急功近利的势力绑架,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他的话语如同密集的冰雹,毫不留情地劈头盖脸砸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将谢观澜过去所信仰的、所依赖的、作为精神支柱的东西,一根根地、残忍地敲碎。

“谢观澜,你沉浸在自己构建的那个纯粹、理想的科学王国里太久了!久到你已经看不清现实世界真正的运行规则!它肮脏,它功利,它充满了算计和妥协!但你若想做成事,就必须学会在这些规则里游泳,而不是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站在岸边指责海水太咸!”

华成舟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剖开血淋淋的现实:“你以为我找你来,是让你重复‘深空之门’的悲剧吗?是让你再次因为所谓的‘纯粹’而碰得头破血流,连带着你珍视的一切都一起埋葬吗?!”

谢观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他不是看不清现实,他只是……只是无法接受他视若生命的科学,要向资本和权力如此卑微地低下头颅!无法接受他追寻真理和真相的道路,要被套上如此沉重而丑陋的功利枷锁!

那种理想被践踏、信仰被摧毁的痛苦,远比任何个人的屈辱更让他难以承受。

“所以……你的规则,”谢观澜抬起头,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带着泪意的讥诮,他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发出诛心之问,“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扭曲科学的本意,向现实彻底低头,也要达成你的商业目标?就像你当初,可能为了星海的某些商业利益,在背后推动了某些决策,间接导致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 deliberately 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却足够尖锐的话尾,像一根淬了毒的刺,猛地扎向华成舟,也悬在了两人之间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上。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了。

华成舟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无比,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寒气四溢。他死死地盯着谢观澜,下颌线绷紧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和怒火几乎能凝成实质,将人冻僵、压垮。

“谢观澜,”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带着山雨欲来、毁灭一切的风暴,“注意你的言辞。有些毫无根据的指控,你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后果?”谢观澜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反而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自毁的疯狂,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还有什么后果承担不起?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声名、事业、导师……我所有珍视的东西,在三年前就已经失去了!华成舟,你把我拉进这个泥潭,不就是想看看我这个‘前天才’、‘现废物’,还能怎么狼狈,怎么在你制定的规则里挣扎求存吗?现在你这样步步紧逼,看到我这样痛苦纠结,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些话,积压了数日的委屈、愤怒、无助和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却只剩下无力的控诉和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失控的脆弱。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却被他死死忍住,不肯在这个男人面前落下。

华成舟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深不见底的眼神凝视着他。那眼神里有被误解的怒意,有对他失控的失望,有对现状的烦躁,或许……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看到对方如此痛苦时产生的细微痛楚。

两人就这样在昏黄的光线下,在弥漫着威士忌醇香与冰冷对峙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僵持着。像两匹在荒原上狭路相逢、互相撕咬却都已伤痕累累、谁也不肯先退让的孤狼。

谢观澜看着华成舟,看着这个强势闯入他死水般生活、打碎他赖以藏身的平静外壳、又用冰冷的现实和诱人的真相将他逼至如此绝境的男人。一种深深的、彻骨的无力感,如同无边无际的冰冷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让他无法呼吸。

他逃不开。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抗拒,如何用尖刺武装自己,似乎都无法真正摆脱这个男人的影响和掌控。他们就像两条被无形的、名为“命运”的锁链捆绑在一起的船,在充满暗礁与风暴的惊涛骇浪中,被迫一起沉浮,互相碰撞,弄得彼此遍体鳞伤。

“三番纠缠……”

古寺中那小沙弥空灵而神秘的预言,再次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宿命的回音。

原来,这就是预言中所指的“纠缠”吗?

不是他曾经或许幻想过的、浪漫而美好的命运牵绊,而是如此痛苦而残酷的撕扯,是理念与价值观的激烈碰撞,是意志与意志的艰难角力,是这种让你恨之入骨、想要逃离,却又因为某种无法割舍的牵系——无论是关于真相的数据,是对导师死因的执念,还是那该死的、莫名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吸引力——而无法真正挣脱的、令人窒息的捆绑与折磨。

他之前对那虚无缥缈的预言还将信将疑,觉得不过是故弄玄虚的谶语。可此刻,这切肤的、无力挣脱的痛楚,这如同陷入流沙般越挣扎陷得越深的绝望,让他不得不对那预言信了一分。

也许,那小沙弥说的,都是真的。他和华成舟,注定要经历这宿命般的“纠缠”。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带来任何慰藉,反而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疲惫。

他再也无力支撑这场对峙,也无力再去面对华成舟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华成舟,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失望,有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茫然。

然后,他不再看华成舟,猛地转过身,像是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几乎有些跌跌撞撞地拉开门,一头冲入了外面走廊那片冰冷的、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要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一切都远远甩开。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自动闭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办公室内,华成舟依旧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俊美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实的表情。只有那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的手,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正在汹涌肆虐的情感风暴。

他就这样站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夜色似乎又浓重了几分。然后,他才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杯未曾动过的、琥珀色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烈酒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却丝毫无法压下心底那团烦躁的、夹杂着怒意和其他更复杂情绪的火焰。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谢观澜方才那双泛红的、带着绝望和脆弱却依旧倔强的眼睛。

第一缠,已见血光。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几天后,一架前往西部偏远勘址地的专机上。谢观澜刻意选择了离华成舟最远的座位,戴上眼罩假寐,拒绝任何交流。然而,当飞机遭遇强烈气流,剧烈颠簸,氧气面罩瞬间脱落的混乱时刻,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却猛地将他紧紧揽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雪松气息霸道地笼罩了他。颠簸平息,灯光重新亮起,他愕然抬头,对上的是华成舟近在咫尺的、带着未散惊悸与更深沉东西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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