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勒兹区的天区如其名从早到晚都是灰蒙蒙一片。孬说反射的月亮自然光,就连人造太阳都只有核心区的老爷才用得起。
阴湿逼拥的集市里行人来来往往,林阙混在其中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打扮也算不上出众,毕竟没人想在这里被熟人认出徒增麻烦。
他随着人流拐到小道,又七拐八拐拐到了一个死胡同。道路尽头是一块木板挡住了去路。他站在原地从口袋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屈指叩了四下。
过了一会,木板旋转半周勉强供一个人挤进去,林阙沿着黑暗的廊道向下走了几分钟后靠坐在劣质沙发上,翘起腿看着正上方的显示屏,一阵电流声过后一个跟他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坐在显示屏后盯着他。
“一张去泽恩区的船票和一支‘黑晶’。”
“三万信用点。”
声音嘶哑,一听就是用了劣质变声器。
“什么时候的票?”
“明天。”
“我要后天的,两万信用点成不成交?”
老板往他背后指了指,大概是让他这个穷鬼快点滚蛋的意思。
“别啊,两万三成不成。”
林阙笃定,他清楚的听见了显示屏后的嘲笑声。
“我又不是不知道‘黑晶’价格,只要有医疗报告给我五千信用点那玩意半小时我就能给你拿一兜来。”
然后他顺利的收获了对面老板“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鄙视。
“那是五年前的物价,你知道现在一支‘黑晶’能被炒到多少吗?”
老板伸出了三根手指,一会后又压下去一根。
“光一支‘黑晶’就两万信用点还不一定弄得到,我还得跟你做亏本生意是不是?”
“那船票多少?”
“四千。”
老板想都没想就报出了数字,然后他看见对面人眼睛似乎弯了弯。
“两万五,你赚一千。”
林阙眼睁睁看着账上被划走两万八信用点,然后面前出现了一支指尖大小的紫灰色药剂,和七年前在第一军院看到的有些许不一样,浑浊了不少。
老板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淡淡开口道:
“上面查的严只有这个了凑合凑合用吧。用的时候注意,别死了。票明天来拿。”
黑晶学名弗洛斯酊,是一种管制型精神类药剂。有填补修复精神海的功用但提纯难度稍高且杂质越多副作用越大,在军队中很有市场常被拿来治疗士兵精神体损伤。久而久之大概会出现情感钝化产生幻觉等后遗症,纯种弗洛斯酊呈紫黑色,就被人取了这么个诨名。
明明之前还算是常用药物,怎么现在还成了禁药?
林阙耸了耸肩状似无意的试探道:
“我记得这玩意以前没管的这么严。”
“嗨,那你是不常看新闻。这些年联邦军部士兵不少喝了这个上瘾发狂的。最出名的就是七年前东部那个死了的少将,听说是拉着掠夺者舰队自爆了,但有小道消息说那少将也是死于这个。”
老板咧嘴一笑,在这朝生暮死的边陲小星可没有什么死者为大的说法,一切都是可以消遣编排的对象。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谁能给自己精神海点了自杀式袭击的,八成也是这个。”
传说中死了七年的少将坐在他面前,微笑着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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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完老板回到发霉潮湿的小公寓,林阙也顾不上堪忧的纯度从颅侧浅静脉将弗洛丝酊注射进去,一气呵成手也不抖一下。
这冒险的举动无异于将一桶岩浆投入死寂已久的冰湖,以此刺激精神力短暂再生。
饶是意志力强大如他也靠着墙缓了足足三分钟,擦去额上冷汗后随手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指环戴在小拇指上,修长手指点亮崭新的个人终端,金属面罩缓缓浮现扣在了下颚。
【基因验证通过,已读取用户「L」身份信息,欢迎回家。】
蓝白色的数据乱流倒映在他浅色的瞳孔里。精神海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小小的暖色光点,他谨慎地从中抽出一丝精神力牵引着没入终端,意识沉入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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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一睁一闭,林阙站在了闹市街上。
这里才算得上是雾勒兹区真正的地下王国。头顶上勾勒出的假太阳足以带来整夜狂欢,到处都是数据构造出来的行人奇形怪状,没有人在意一个新来的看着再正常不过的陌生面孔。
透过街边商店的玻璃反光来看,在面罩伪装下他现在的样貌跟以前很是不同——尽管他醒来后的样貌跟死去的少将就只有三分相似。
一刻钟后,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了朝暮酒吧的门口。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金属卡片在门童跟前晃了晃,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
“一杯索兰蒂斯,三块冰双份橄榄汁。”
酒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们酒吧没有这种酒。”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男人,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表情。
可男人只是摇了摇头,看起来毫不在意。
“真可惜。”
“不过我们酒吧最近刚研发出了一款新酒,客人要去尝尝吗?”
“乐意效劳。”
酒保带着男人绕开人群走向升降梯,向黑暗中下行半分钟左右后出现一丝光亮。
“老板在那里等着您。”
男人颔首,迈腿向光亮处走去。然后被一本十厘米厚的《酒类大全》砸了个结结实实。
林阙庆幸数据体感受不到疼痛抬手又把书放在桌边随意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有些失态的女人。
“几年不见,怎么还是老样子。”
女人一袭红裙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眯着眼看着他吐出一口烟圈,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黑蛇盘桓在她脖颈处吐舌金色的竖瞳幽幽盯着他。
“我以为你死了。”
“是死了,但是想着忘找你要雾勒兹区的分红又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女人嗤笑一声:
“还能少了你的?精神海烧完了还能活下来,不会是那些记者夸大其词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
“所以说,不仅烧了精神体也没了?”
“精神体处于休眠状态一时半会醒不来。除此之外连着「零熵」也炸了,对了,你知道核心和记忆体现在在哪吗?”
「零熵」是林阙的个人机甲,其机能和强度在整个联盟和帝国都是排得上号的那种。
女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眼神复杂。烟灰长长快要落到手上被黑蛇一口吞入熄灭,一串数据可伤不了模拟出来的精神体:
“你上辈子是救过联盟的命吗,这都能让你活下来。爆炸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林阙敲了敲太阳穴,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选择放弃。
“老实说,这个问题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思考过很久了。得出的结论有两种,有可能是精神海的缘故,又或者是爆炸余波的影响,总而言之,我现在处于一个失忆状态,对爆炸时的记忆都不甚清晰。”
他划过旁边的光屏,指尖数据凝聚,零熵的微缩模型出现在上面,旁边是围攻的掠夺者战舰。
轰的一声,女人眼睁睁看着抽了抽嘴角。屏幕上的所有东西都炸成了碎末,甚至还细心的按照新闻上所书写的粉碎了周围的两个小行星。
“当时的情况也许就是这样。”
女人坐在靠椅上,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泫然欲泣肩膀微微耸动:
“那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那年你站在我面前,说要……”
“停。艾芙琳卡女士,我想我只是失去了爆炸期间的记忆,还没患上失魂症。早知道您这么有天赋,我就该把您送进歌剧院而不是在这荒星屈才。
艾芙琳卡白了他一眼嘀咕了几句。眉头高高挑起:
“没意思。那你精神海烧了怎么进来的,没有精神力的话我这酒馆防火网严密性不亚于首都星的银行金库。”
林阙滑动着桌上的光屏,快速浏览着近年来的新闻头也不抬。
“刚找老诺曼买了一支黑晶,顺带买了一张去泽恩区的船票。放心,他没认出是我。”
艾芙琳卡瞪大了眼睛:
“那玩意你现在也敢用?不要命了?”
她刚想说为什么不直接来朝暮酒吧找她,转念一想要是没了那支黑晶面前这人进都进不来便止住了话题,只含糊道:
“算了,那玩意你少用。”
“怎么了,真的有传的那么邪乎?”
面前的女alpha避而不答,主动扯开了话题。她微微上前凑近了这具数据体,站在一米开外闻了闻,脖颈处的黑蛇不知何时爬到了桌上盘绕在相框上对他嘶嘶的吐着蛇信。
是淡淡的雪梨香,像寒冬后的风,凛冽却不尖锐。
“你身上这什么味。”
数据体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主人的信息素,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去购买道具遮掩,这也是艾芙琳卡女士的一大个人收入。但很显然目前穷的一穷二白的林少将并没有多余的信用点和时间去购买这些身外之物。
他面上看起来十分淡定,而后抱臂看着她:
“没闻过吗,Omega的信息素。”
艾芙琳卡露出了自她流落雾勒兹区从未有过的惊骇表情,险些破了音:
“Omega?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吧?”
亿万Omega的梦中alpha一朝换了性别,她都快要想象出来这会是一个多么轰动宇宙的大新闻了。
而林阙没有回答只把光屏转了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看的她头疼。
那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属于泽恩区的星际学院,报道时间为三日后。
照片上的少年一身白衬衫面无表情,跟年少时的少将有三分神似。
“□□,Omega,18岁……你还要不要脸了?”
看着他黑如锅底,艾芙琳卡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一看就是非正规手段,这是谁弄来的?”
林阙把玩着小指上的指环,身上的低气压能淹死人。
“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我终端里面了。”
然后他用最平静的口吻说出了最大逆不道的话语。
“我刚进学院教务系统查了,是真的。上面还有院长刻章。痕迹我处理的很干净,就算被抓到尾巴也查不到你这里。”
艾芙琳卡记得,星际学院是半个世纪前联邦与帝国在击退虫族后合作共建专供两边的青年才俊前来学习,防火墙比她这小破酒馆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干巴巴说了一句:
“真没想到你们军部还教这个。”
“过奖,当年读书的时候顺手学的。”
要是没记错那铺天盖地的祷文的话,她面前的这位少将大人出身于世家好巧不巧就毕业于星际学院,两年学完了平常学生五年的课程。要不是死的时候炸了那两颗小行星,以他的功绩在英烈殿的位置估计还能往上挪一挪。
她竖起了大拇指:
“那么,你现在变了性又改了名字弄到了新身份还有了去学院的船票,为什么还来找我呢?我们之前说好了的,雾勒兹区不参与那些事情。”
矜贵的林少将端起手边的酒杯浅酌一口,光看样子不像是坐在阴暗的会议室而是在上流社会的酒会觥筹交错。
这游刃有余的样子微微晃了艾芙琳卡的眼以至于让她又回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一天。但十分迅速的,这煞风景的又打破了她所剩无几的美好幻想。
林阙冷笑一声,毕竟令谁一觉睡了七年现在不明不白两眼一抓瞎都不会感到高兴。
“显而易见的,如果你刚才多看一眼划到第二张,就会发现我的账户余额只剩下了可怜的三千信用点,而我还没交学费。除此之外,我需要Omega特效抑制剂,你应该知道我凭空变不出医疗报告。”
七年前信用点这东西对他只是一串数字,现在却不得不为生计奔波精打细算。除开日常开销外现在还要加上价格不菲的特效抑制剂,让本不富裕的他雪上加霜。
也不知道救他的人抱的什么心思,不仅费大功夫给他做了基因手术改变了相貌从一个alpha变成了Omega,还弄了假身份留下了三万信用点和一个只剩一天到租的公寓,除此之外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舍得给他。
林阙掀起眼皮看了看还沉浸在震惊中的艾芙琳卡,心里渐渐发沉。他和艾芙琳卡自打认识起就是单线联系,在雾勒兹区做的事鲜有人知。那人特意把他丢在这里是打定了他会去寻求艾芙琳卡的帮助,还是别有所图?
不过就算没有这张通知书,他依旧会想办法进入星际学院。
他的目光落在光屏上七年前的官方报道左耳戴着微型耳机,手指虚虚点着那段视频上蜷了蜷。
“……s级机甲「零熵」核心与记忆体在爆炸中保存完好,由「星蚀」特别行动队林阙少将的兄长楚云衡先生认领后选择捐赠于星际学院英烈殿星辉矩阵封存,以供后来者瞻仰……”
「星蚀」是由联邦帝国共同建设从军部抽调人手来清剿掠夺者的特别行动队。全名有些拗口,叫作星域侵蚀防御反击部队。林阙算得上是第三批抽调的人选。
与他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同父同母的兄长戴着一副半框眼镜西装胸前别了一朵白花,和学院院长交谈了几句,面前是源源不断伸前来的话筒。
除了客气寒暄与悼念外,楚云衡还提出来以人道主义补偿正在那两颗小行星开采材料的小公司,好在那里不宜居住只有机器没有人力,不然他早就被民众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林阙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看着应该是有几分伤心的。
视频的最后,楚云衡微笑着张了张嘴,这段声音没有被收录进去。林阙眯着眼努力的试着辨认着口型。
而当他将那几个字拼凑出后不由得为之一惊。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