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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即至 第49章 班师舌战朝堂 见彰各自为政

作者:肃水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20 17:32:28 来源:文学城

穆鑫留赵、姜二位将军率部分军队驻扎仙北城处理后续事务,剩余人员返回神川。

回程路上,辂车里——

兰肃双目微睁——每每于迷迷糊糊间睁眼,都能见着穆鑫守在自己身边——此时也不例外,身边是一脸憔悴、正握着自己手的穆鑫。“难怪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我,也没看什么童子下棋……可再见你……”抬手摸摸这人下巴“这胡茬……怎么,就长成这样……”做着到乡翻似烂柯人式的感慨。

穆鑫听到兰肃既虚弱又欠欠儿的调侃,可谓万分欣慰。长吁口气“你可吓死我了!”努力稳定着激动的情绪,“你可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吗?我……”九尺男儿此刻竟哽咽到无法言语。兰肃自手刃何雅,晕倒于穆鑫怀中后,便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如此担忧……怕我,出事……回去……连累你?”

“你……”明白这是兰肃式的宽慰,于是一脸“愁死了”的笑“是!怕回朝后,皇上让我给你陪葬。”

“不能……咱朝,不兴人祭……顶格……不过,司马子长的,宫刑。”

“你呀,”突然百感交集,眼圈泛红,喃喃道:“长这么大,我还是头回知道什么叫‘怕’……”

“嗯。”被握住的手用力捏了两下,“没事了……放心……”

高热逐渐退去,人便可以有序进食,精神也就眼见着好起来……

“你就说我带这辂车是不是有先见之明吧。”辂车里,兰肃边享受着穆鑫的投喂,边得意洋洋地向这人炫耀。“就我这伤,要没这车,回程指定折路上。”

“你呀,就没见过打仗自带病房的。你要不带这辂车,或许也不能受这伤!”瞅了眼兰肃,往这人嘴里送着饭,“你就说是不是你自个儿方自个儿的吧?!”

“人左宗棠为收复伊利,年近七十出征,连棺材都抬上了。这叫决心,不叫‘方’。懂吗?!”

“你呀,这一蒙二骗三忽悠的伎俩还真是用得炉火纯青。”往这人嘴里送着饭“他那是去打仗吗?不过是震慑为实,虚张声势的心理战罢了。”

“你呀,都说同行是冤家,怎么还泼上脏水了呢。”

笑看着兰肃“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断投喂着……“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嗯,疼!从没这么疼过。”半真半假撒着娇。

穆鑫心疼之余又觉这人确实太欠,一时是又气又乐。但不管怎么说,眼瞧着这人算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插科打诨、不着调,算是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盯着兰肃端详了许久……“你就没想过,这一趟……真有可能有去无回吗?”去时恐问起不吉利的问题,此时反倒可以闲聊聊。

“我……想听实话吗?”

“那你会说实话吗?”也是了解这人调性。

“哎!”叹了口气“我呀,预想过无数遍战场上厮杀的场景,可真到了那儿,你猜怎么着?”

穆鑫见这人拉开说书的架势便立即配合“怎么着?”

“我啊,”兰肃摸着鼻子“腿都在抖!”

“嗯,人之常情,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抖!”

两人相视,继而放声大笑……

兰肃逐渐收声,一脸说不上什么的表情看着穆鑫“嗯……内什么,就是,这次回京……”清清嗓子“你就别回北境了吧。天儿也冷了,非得回去不如……等明年春暖花开……”别扭地歪了下头“实在不放心回去看两眼得了。”

这次北伐让兰肃真正体会到了守边的不易,瞧着满目尽野营,万里无城郭,又想着穆鑫出走北境的初衷和他自己就是那“罪魁祸首”……兰肃打心眼儿里觉得对不住这人。

穆鑫自是心领神会,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兰肃“你不愿,我便不走。”

“我……啧!”皱皱眉,而脸色却微微泛红,将头扭向一旁,嘴里小声念叨着“说的好像之前你走是我愿意的似的……”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还不成吗?”

“你……”看着穆鑫,仍旧一脸说不上什么的表情。

“你不就是受个伤吗,怎么还改性格了?这有口难开的别扭劲儿,可不像你啊。”

“我……”

“到底想说什么?”

“我……咱们算是凯旋而归吧?”

“那当然!”

“你算是助陵王得胜的……‘罪魁祸首’吧?”

“哈哈哈……嗯……嗯!”

“不后悔?”

“这……日后你若是得了势,可别忘了我。”半真半假。见兰肃陷入认真地思索,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你……”兰肃喉结一动,眄了眼穆鑫“学谁不好非学张良。”

“这从何说起啊?”

“刘邦建立西汉论功行赏分封,张良点名只要个小小的留城就为那里是其与刘邦的初遇之地,此般深情厚谊让刘邦当场差点儿给他磕一个。”

穆鑫被逗得乐不可支。可笑着笑着突然皱眉,认真盯着兰肃“你为何不曾问过我?”

不屑一撇“稀罕!”

“当真?”

“你要是投向兰孝瓘,我……也能理解。”恭王兰溱,字孝瓘。

“不伤心?”逗着兰肃。

半天,轻叹口气,万分诚恳“怎么可能。”

这话让穆鑫一时惊诧,继而动容——他没想到兰肃会如此直白,而坏又坏在他知道此话完全出自真心。于是喉咙动了又动,最后点点头“真是……不虚此行。”

究竟是所谓的返程效应还是归心似箭,不得而知。但回程,的确不似去时的前路漫漫,感觉转眼便到了。

此次北伐,步兵加骑兵总共十五万人,伤亡不足三万,可谓完胜。

刘川率众官员早已在十里长亭等候。

远远望去,看到兰肃还在骑马,便不觉眉头紧皱,心想这个时候还逞什么强,带去的辂车不就该这个时候用的吗?再细看……只穿了轻甲。叹了口气,到现在还不能着重甲,可见当时伤得不轻,不仅心疼起这人……

此次兰澈没有亲自出迎而只是坐于朝堂等候。不出迎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把自己老丈人国灭了不说,而且还等于屠了人全家,毕竟是皇后的家人,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披麻戴孝岂不是太讽刺。所以兰澈觉得自己还是低调点儿好。

未央宫,前殿——

拜见皇上,简单寒暄后,荣王便不干了。大声斥责着陵王“已经降了为什么还要屠城?!前后杀降近三十万人……你!……简直与禽兽无异!”兰泽指着他这个皇弟,情绪几近失控。

兰肃面无表情撇了眼兰泽,“皇兄是在为家人抱不平吗?”

“你!”兰泽被怼得立马咽住,赶紧梳理思绪,“身为神川大皇子,我为有个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皇弟感到羞愧!为神川有个如此残暴、不仁不义的皇子感到惶恐!”

兰肃冷笑着翻了个白眼儿“皇兄何出此恶毒之言呢?但凡战争,必是惨烈!屠城杀降又不是只我一人,古今中外,皆是如此!想那楚霸王项羽,于新安城南杀秦降军二十余万,攻襄阳城时所过之处尽杀之,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大火三月不灭,还有屠城阳、齐城、外黄。曹孟德攻陶谦屠徐州十万人,打张邈屠雍城,征吕布屠彭城。魏晋南北朝只在正史记载的屠城就达四十七件之多。南朝刘宋将领宗悫屠广陵,后赵悼武天王冉闵屠邺城杀胡羯二十万。李唐薛仁贵平定铁勒后,杀其降兵十三万。南宋高宗建炎四年,金大将完颜宗弼攻克南京后屠城三日,杀十七万居民且放火烧城。明常遇春池州九华山设伏陈友谅,生擒三千人,全部斩杀。成吉思汗率蒙古军攻陷金国都城,屠中都长达一月之久,杀百万人,攻打西夏屠肃州,一路征讨屠西域、中西亚、欧洲共计近两亿人。”

顿了顿,轻声“哼”了下。

“满清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的多铎占领扬州后,屠城十日杀人八十余万。清安庆之战湘军将领曾国荃将一万多被俘太平军全部砍头,后攻天京屠城三日杀军民十万有余。李鸿章在攻克苏州城后,将城中太平军降军二万余人全部砍杀。”

说到此,兰肃突然停住,不易察觉地轻轻喘了口气。只是,这一小动作没逃过刘川的眼睛。刘川熟悉这声叹息——同当时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时一样。

“皇兄说我屠城杀降为残暴,是不仁不义,但皇兄可知,”撇了眼兰溱“当时城中战俘,人数远超我军,而粮草紧缺,着实无法供给众人。若强行收编,一旦因缺粮而引起动乱,那岂不是自乱了阵脚?!想当年牧野一役之所以能‘武王牧野实抚天下’同时成就了以多胜少的经典案例,难道不是因为‘纣克东夷而损其身’吗?要不是帝辛当时收编的夷方战争中的俘虏阵前倒戈,引周军入朝歌,那帝辛也不至于鹿台自燔而亡,那殷商近六百年的江山也不至倾于一旦!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不得不妨!至于皇兄说我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禽兽不如……”兰肃冷眼看着兰泽,“皇兄可知那五胡乱华时,汉人被称做什么吗?叫‘菜人’、‘二脚羊’!晚上受尽屈辱不说白天则被当做军粮。那黄巢攻打陈州时,新旧唐书、《资治通鉴》均有记载,说其备巨碓数百以将活人碎之,合骨而食,日杀数千人。那靖康之难,金人掳走徽钦二帝不算,对北宋皇族嫔妃朝臣的侵犯和屈辱……”

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还用我再说吗?!史书都不知道该怎么记!还有那元朝将领张明鉴,占淮安后因绝粮屠城中百姓以食之……”瞪着兰泽,“我给足了靖国上下尊严,难道还错了吗?!”

兰泽此时双拳紧握,身体不停地颤抖。

“杀降屠城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举罢了。我若因一时的仁义之心,断送了我军万千将士用性命换来的胜利,试问,此时此地,会因我仁义而不治我统军不利之罪吗?!还是日后,我朝将领只要仁义,哪怕失军也可有恃无恐呢?!”

“你……!”兰泽上前一把抓住兰肃的衣领“根本就是强词夺理!不过是为自己的残忍杀戮开脱罢了!”此时愤怒的双眼里条条血丝清晰可见。

兰肃被兰泽这一拽,从其表情上可知,是扯到了伤口——一阵钻心的痛。

就在穆鑫还在顾忌朝廷礼仪,犹豫该不该上前阻止时,刘川已一个箭步冲上前。

兰肃对于被拽,虽强忍剧痛但还是一脸淡定。可在看到刘川要对荣王动手时却慌了神儿——不是心疼他大哥,只因于朝堂之上公然袭击大皇子,那不管什么原因,也是够刘川喝一壶的。于是赶紧抓住刘川的手。瞬间,兰肃脸上表情更加痛苦——心想这人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还好及时制止了。

“你没……”刘川话说一半便觉不妥,确实关心则乱。

兰肃倒吸着凉气,紧紧握住刘川的手,用力捏了两下,摇摇头。然后用力甩开胸前兰泽还在紧抓其衣领的手,将兰泽挑衅刘川的目光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对上兰泽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的眼神“皇兄,屠一城而立我军威,使其余部对我军闻风丧胆,这不叫强词夺理,这叫事半功倍!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秦将白起于长平之战坑杀赵降兵四十万人,此举虽让世人咋舌,被后人诟病,但确实大伤赵国元气,同时震慑六国,使其信心崩溃犹如惊弓之鸟,彻底解决了六国的主要力量。后世评价此役为秦赵两强兴亡之关键一役,更是决定了今后由谁来完成天下统一之大决战。”

行至殿中央,作揖行礼“皇上!经此北伐,北方再无强敌。今后我神川在北方便可一马平川,犹入无人之境。”

兰澈看着陵王,深叹口气。转眼再看唐冉——是一脸担忧。不觉皱眉……

“只是,陵王!”此时,恭王悠悠开口,“长平之战杀降,白起也是先上报的朝廷,是遵旨而行,绝非自作主张。”

兰肃转身看向兰溱,心里感慨,此时真是着实体会到了当年岳鹏举的不易。“《孙子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形式瞬息万变,为将者,应依势而断,凡事请奏,贻误战机,乃用兵之大忌。那刘宋太祖和赵宋太宗的北伐便是最好的例子。况且……”

兰肃对兰溱心照不宣地轻轻一笑“白起上报朝廷的理由是‘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非尽杀之,恐为乱。’并非全为实情,实属……欺君罔上。”说这最后四个字时故意一字一顿,朝兰溱扬扬头“这欺君罔上,可是大罪!”听着是说白起,实则是在提醒他这位二皇兄。

兰 溱自是明白话中之意,只是“《史记白起王翦列传》有记‘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白了眼兰肃“人武安君哪个字儿说错了?!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欺君罔上了?再说……”

“好了!”兰溱还想继续,却被皇上制止。“此次北伐,乃陵王首次率军,本为新学小生却获此大胜,实属不易。虽有瑕疵,然难掩其功。陵王此次北伐有功,现加封其为大司马骠骑将军。”此处的“大司马”不似西汉卫青,乃妥妥的荣誉称号。可骠骑将军确是实打实的。

这个赏赐,让众人一片哗然,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神川军队为募兵、府兵结合。禁卫军和部分作战部队为募兵制,走职业化路线。统三军的表面是掌管军政的大司马安国公,可大司马平日无兵权,都是战时按需现领,实为文官,军队平日实际都是由各自将领带着。

所以神川武官第一人实则为大将军,骠骑将军次之,再往下则是车骑将军和左右前后各将军,他们才是手握实在兵权之人。

而朝廷现在并未封大将军,安国公大司马的政务又因之前“年逾古稀,晨兴赴阙,未免过劳。朕心轸念,不必向早入朝”这皇上格外的开恩由其子车骑将军刘川代理了,使得大司马一职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

所以,由此算来,朝廷现在武官最高职不管是实还是虚,都是骠骑将军——陵王兰肃。

而在神川,皇子们做为国之储君人选,平日里向来被要求参与朝政,边学边练,理论结合实践。但即使参政也都以皇子的身份并无实职。就连皇上前朝领军时,也只是暂时挂职,以杂号将军统军。

那么现在皇上却给了陵王一个实职,这……等于变相取消了陵王争夺储君的资格吗?估计现在满朝文武心里都在嘀咕同一件事——这究竟是奖?是罚?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安排确实堵住了质疑陵王杀戮的悠悠众口,尤其是大皇子,安抚了他们满腔的愤怒。同时也算是给皇后一个交代……?众人无不感慨圣意之难测。

再看陵王——兰肃看不出情绪,也没什么反应,只平静得殿下谢恩。

随后还是照惯例,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穆鑫加封车骑将军,银印紫绶,秩二千石。现在他与刘川抛去代职的职务及俸禄相当,却比其银印青绶稍微高出一丢丢。

刘携为左将军,银印青绶,秩比二千石。

宫诚为右将军,银印青绶,秩比二千石。

其余众将领皆加官进爵,各有封赏。

退朝,依旧昆德殿,设宴。

兰肃因有伤在身,皇上特准其“设宴不必勉强,回见彰好好休养,不可大意。”

回到见彰——

太医令为其仔细诊察——皇上特遣宫中御医,交代“陵王负伤,御医务必至意深心,详察形候,纤毫勿失,处判针药,无得参差。”

御医“望闻问切”了一番,给出了“每日换药,好生静养,切勿多动”的医嘱。外用药开完还要再开内服之药时,却被兰肃否了。

刘川皱眉瞪眼,兰肃表示太苦,喝不下。但备不住刘川坚持,所以御医离开前,还是留了药方。

坐在榻上靠着凭几,这时兰肃有种自出征以来不曾有过的放松……从奇华殿望着太液池……兰肃才真正明白何为“物是人非”、什么叫“到乡翻似烂柯人”。

想着自己昔去桂树灿灿,归来却是雪花霏霏,不由轻叹“桂序出征玄序回,古来沙场几人归。遥望太液景如故,坐叹心境难复回。”闭上眼,此时,所有的疲惫像决堤的洪水,完全止不住。他觉得好累,身体好累,心更累,真是身心疲惫。

“去寝殿睡吧。”刘川轻声一句。出城迎接时,那时兰肃身披甲胄,刘川只觉他肤色深了,脸部棱角更明显了。刚才御医上药时,发现这人身上肌肉更紧实、线条更清晰——人,是消瘦了。而此时,仔细端详——整个人,神色黯淡,完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让刘川不觉心疼。

兰肃睁开眼,看着立于面前的刘川……上手拉住这人的手,“真不敢相信我这朝思暮想之人,此时就在我的面前。”不断摩挲着,“如此活灵活现、活生生的人……”

读出刘川担忧的心情,调侃着“我啊,一直自诩文臣,现在怎么就成了武将?这文东武西,再上朝,我是不是应该站你旁边?今后你我同住见彰又同往大司马府署事,可谓名副其实的朝夕相对了。怎样?开不开心?”

刘川顺着兰肃的描述畅想日后……不觉嘴角上翘。微微点头后还是坚持“去寝殿睡会儿吧。”

兰肃像没听见一般“……以后我呢,可以名正言顺出入国公府,而你呢,也可以天天回娘家。往后你我夫唱夫随、双宿双栖……”满意得合手一拍,“这趟算值了!我这伤啊,算没白挨!”

“你……”很想追问朝堂上的受封事宜,可眼见兰肃回到见彰后就仿佛进了他自己的世外桃源,那远离公务、不理世事的松弛,刘川不想破坏。于是“去睡会儿吧。”

一脸坏笑看着刘川“没听过‘杜家女训足千古,不许娇儿作昼眠’吗?你呀,想干嘛?御医刚说了,我这伤啊,需要静养,不可乱动,怎么也得……”

“孝陵……”又是一个定身术的咒语。

兰肃被定住,看着刘川,慢慢收起笑容,缓缓低下头……一声轻叹。

刘川慢慢靠近,将坐着的这人揽入怀中“你是不是很怕睡觉,是不是睡不着?睡会儿吧,我守着你。”没有声音,但刘川明显感到这人将头埋得更深了,同时环上自己腰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个微弱无助的声音从自己胸前传来“你有没有……一堆素不相识,却怎么也忙不掉的面孔?”

“当然有。”

“……留影……它,它是我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养的……”

“嗯,回头我们一起再养一匹。”

“不要!……我要……好多匹。”

“好。”

“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明白。”

“他们背后……叫我人屠。”

“白起也是。”

“白起被骂了几千年……”

“倒也不冤。”

“你……”抬头看向刘川,对上的却是这人如暖阳般的浅笑。于是悻悻一句“还真会安慰人。”

刘川瞧着这闹情绪之人,深叹口气,“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充足的睡眠。”

刚躺下时,兰肃怎么都无法入睡。

刘川守在床边看着这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吗?”

“嗯……嗯。”

“那在战场上每天都怎么睡得?”

“嗯……算不上睡,就是……坐在案前时实在困到不行,就眯一会儿……”

“一直这样吗?”

“……还……好吧。”听半天没音,兰肃侧头看去——刘川的眼里全无平日的犀利,而是黯然失去光彩。于是习惯性地顺口而出“打仗嘛,凑合凑合得了。”

轻叹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随即上床,侧躺到兰肃身边,缓缓开口“那是西征最后一役,我率千骑被设伏,奋力拼杀,坚持守了二天一夜,剩余已不过百人。终于撑到兄长和刘子敬的支援到来……兄长和刘子敬中箭,却还拼命得护着我杀出重围……兄长身上的血不停地流,怎么都按不住……那流出来的血还带着温度……”

“子玄……”

“我浑身上下染满兄长的血,那场景,怎么都挥之不去。白天黑夜,只要闭上眼,就一定会出现在眼前。耳边,马的嘶鸣、人的惨叫、兄长急速的呼吸……”

“别说了,子玄……我……”

打断兰肃“回到国公府后,我也是睡不着,但是……”手指轻轻划过兰肃脸庞,“到见彰,在你身边,我睡得很安稳。”

兰肃愣住,回想起当时一床一榻的日子……的确,那时并未见入睡前后的刘川有任何异样。不禁诧异“为何?”

刘川想了半天,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安心。”

“安……心?”

“嗯。所以你也试试,看看在我身边能不能安心睡着。”

愣神儿看着刘川,突然破涕而笑“你呀,这安慰人还怪特别的。”说着,将头埋入这人怀中。听着平缓的心跳,感受着轻柔的呼吸,渐渐地……平静下来,慢慢地……逐渐睡去……

刚入睡时,兰肃的睡眠很浅,几次惊醒,但每当睁开眼后,都看到刘川在身旁,握着他的手,抚着他的头,注视着他……渐渐的,兰肃的睡眠变得沉稳……刘川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睁眼,看着自己熟悉的承尘,听着殿外园内翠鸟声声,闻着熟悉的熏香,兰肃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他觉得一切都很虚幻、难辨虚实。

扭头看到身旁还在睡的刘川——和衣而眠。看来是守了整晚。轻轻撩开遮住眼的碎发,手臂感受着他呼出的气息……淡然笑着——多么的真实。

果然睡眠很重要,兰肃觉得精神好了很多。自出征那天开始,他一直是精神紧绷,不敢有半点松懈。

对外,属客场作战。路上行军自是不必说,即便有辂车,但沿途其实比风餐露宿也好不了多少。等到达战场,安营扎寨后,经常是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他几乎每天都是着软甲而眠。

对内,他需要时刻堤防,防敌人眼线、防自家内鬼、防将领异心、防暗箭伤人。即便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他仍需时刻打着十二分精神,因为他深知黎明前的黑暗,那往孤注一掷、最后的挣扎往往才是最可怕。

直到回到朝堂,他都不敢有本分松懈,因为还有一众秦桧等着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这些,一直都让他精神高度紧张。而让他无法安心、挥之不去的心魔,则是战场上的杀戮。他只要一闭上眼,那一张张死去之人的面孔便会排着对得出现在他眼前,原来素不相识之人,不知为何却如此在意……当杀戮越来越重,他竟然有些害怕睡着……从出征到昨日,他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直到昨天刘川搂住他,或者说,当他搂住刘川后,他才觉得,心,彻底放松下来——是一种真真实实的踏实。

试着动了动身体……不知是御医医术高超还是心理作用,感觉伤口好了很多。可这极其轻微的移动却还是瞬间惊醒了身边之人,使其下意识的第一时间去握兰肃的手。

“刘子玄,哎!”朝刘川吹着气,“说好守着我的,自己倒睡着了。”装模作样埋怨着。

朦胧中揉着眼,“嗯,给人守灵不容易。”

“你能盼我点儿好吗?!”

“看来……是好多了。”刘川清醒了许多。

“御医果然是御医。”见对面瞬间板起脸“哈哈哈哈,是你,是你,全是因为你!”抱着刘川,感觉特别开心“我啊,总算明白当年刘秀征讨叛将彭宠时,为什么非要带着阴丽华了。以后啊,我也要带着你。”

刘川被逗乐了,想起之前穆鑫曾说过陵王“想一出是一出,说变就变”,现在看来也不是全无道理。“先换药吧。”

刘川眉头紧皱地看着伤口“愈合得已差不多了。”手上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帮兰肃穿好衣衫,坐在床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轻叹口气“想吃什么?”

“没太有胃口,”眼见刘川要变脸“你决定吧。”

起身,开门,唤人,交代几句后赶紧关好门“一会儿就在这儿吃,吃完好好休息。”

“御医说不可多动,不是不可以动。”

“你现在身体弱,到处走动易受风寒。”

“我又不是坐月子。”看着刘川大笑。可这笑,在刘川看来,好假。可能兰肃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收起笑容,转而望向窗外,感叹着“已经到这个季节了……”不禁转脸看向刘川,“我只去了数月,而你,却是经年。”

二人相顾无言……

直到门外内侍通禀,药已备好,并拿来了件刘川要的厚袍子。内侍把药端到床边,兰肃示意先放几案上。可刘川坚持药得趁热喝。于是兰肃只好起身,内侍为其披上袍子。

兰肃坐在榻上,看着案上的三只琉璃碗——一碗汤药、一碗蜜水、一碗白水。

不由指着这三样“据说这在晋代叫云母碗,相传是服用长生不老药专用的。”看了眼刘川,“你这给我服的,可也是长生药?”在果不其然自讨了个没趣后,只好决定认命。手指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喝完,然后赶紧含口蜜水对冲掉嘴中苦味,吐到旁边唾壶里,接着再用白水漱口,吐出。最后稍稍喝了些白水润喉咙。

刘川则一直在旁监督,对兰肃此般表现甚是满意,之后还不忘叮嘱,“过半个时辰才可饮茶。”

兰肃看着内侍收拾了几案,退出寝室,转眼对着刘川,“突然觉得你有管理后宫的潜质。”

歪了下头“谁的后宫?”

脱口而出“自然是我的。”可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嗯。”刘川看着他坏笑“说过你话多。看,言多必失了吧。”说着榻边坐下。

“看来这朝堂之上是锻炼人呀,这才几日不见长进不少啊,都学会给人挖坑了。”赶紧找补。

“知道是坑还跳?这几日不见你反而倒退了。”

这番话让兰肃有些出乎意料,侧头看着刘川——比他走前话多了,行事更加成熟了。总结了下,就是圆滑世故了。脑海中不觉想起一句话:福兮祸兮福祸兮。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一脸委屈状:“你这么欺负一个病人,于心何忍啊。”

看看兰肃“既然知道生病了,就该老老实实。”

“也是。”收起委屈的表情,但心里仍觉别扭。他明白,人会长大,会随着知识的增加变得懂事、随着阅历的增加变得圆滑。退了锋芒,磨平棱角,刘川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最初刘川吸引他的,不正是那历经万千却不曾改变的……应该叫什么呢?纯真?不是。执拗?也不是。眼神中透着的清澈?也许是。但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历经万千却不曾改变”,这“不变”本身吧。既如此,那如果刘川变了……

想着想着,手指便开始不自觉得在几案上轮番敲打起来……

刘川知道这是兰肃的习惯,每次考虑事情,想得入神时这人便会如此。只是这个声音,此时让刘川甚觉心烦。忍了会儿……见还不停手,便伸手按住了那制造噪音的源头。

兰肃正想得出神,手突然被握住,下意识回抽……突然意识到不妥,便抬眼看向刘川——这人一脸震惊的盯着自己。“呃……我……你突然……”

刘川深叹口气……在他看来,此时的兰肃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白兔,特别的警惕,异常的敏感。有些地方的学者们还给这种症状起了个名字叫PTSD。想来,虽然短短数月,但颠覆三观的经历,即便是他兰肃也不能容易消化。

这两天,兰肃都待在见彰调养,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怎么说呢?有点像见彰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知。早上醒来刘川便已出门,等到中午回来吃个饭,下午还要出去。遇上忙的时候,回来就是披星戴月了。而两人之间,也一直是不温不火,总觉得有些什么隔着。

兰肃觉得刘川变了,抛开这变好变坏暂且不论,单是这“变化”本身,就让他少了些许安全感。所以,对刘川便不似以前那般亲昵和信赖,说话做事多了些客套和防范。同时,对刘川还多多少少有些怨念,本来觉得那么执着的一个人,这执拗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可现在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想到这些,就有些无名火,经常是一点儿的不顺心就发脾气,由着性子乱来,以至于静下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而刘川,自是察觉到了兰肃的变化。只是,他觉得兰肃是因为PTSD的原因,正常的应激反应罢了,便任由这人胡来,一个字儿也没说过兰肃。

每天起来,有早朝就上朝,无早朝就回大司马府署事。正午时赶回见彰,只因担心这人有没有按时好好喝药吃饭。陪其吃过午饭,聊聊闲天儿,便又出门。再回来时,还是监督他喝药吃饭、休息、换药。晚上也是以其伤势未痊愈,床上太挤恐碰到伤口为由,在床边陪着。等人入睡后,再守一会儿,确定兰肃进入了深度睡眠后,才回到一旁榻上。可实则,是担心自己情难自持,伤到这本就带伤之人。总之,刘川是给足了时间和空间让兰肃适应、调养。

刘川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在意之人,而兰肃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同在意之人撒着娇。只是这二人是各自为政,都未曾想过同对方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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