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朝辞鬼使神差地绕道经过戏剧社招新处。
阳光斜斜地洒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上,符星郁正倚着画架,手中的银色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黑色斗篷下摆随意地垂落在地上,上面还沾着昨天篮球场上的草屑。
帐篷前已经围了不少学生,不时传来惊叹声。
朝辞踮脚望去,只见自己那幅未完成的《废墟之光》竟被高高挂在显眼位置,旁边还贴着一张手写的纸条:"新锐画家的震撼之作"。
"看什么看?"符星郁突然转头,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锥般刺来,"输家连看自己画的勇气都没有?"
朝辞的脸瞬间涨红,拨开人群走过去:"谁让你挂我画的?"
"愿赌服输。"符星郁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拿起颜料刷,"还是说,你想反悔?"
"我只是......"朝辞的话被突然涌来的人群打断。
几个女生拿着报名表凑过来,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符星郁:"学长,我们想报名戏剧社!"
"先过了初试。"符星郁指了指画架旁的纸箱,里面堆满了各种颜色的面具,"戴上任意一个,即兴表演一段。"
朝辞正想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嗤笑:"某些人连直面自己作品的勇气都没有,难怪只能画些见不得人的废墟。"
这句话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朝辞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却看见符星郁正对着他扬起下巴,嘴角挂着挑衅的笑。朝辞大步走过去,抓起一个白色面具扣在脸上:"我表演给你看!"
帐篷里突然安静下来。
朝辞盯着远处的梧桐树,脑海中浮现出火灾后那片焦黑的废墟。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面具边缘硌得脸颊生疼。
"开始吧,别浪费大家时间。"符星郁的声音带着刺。
朝辞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烧红的炭。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微笑,想起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想起那些在画室里独自度过的夜晚。
突然,他抓起一旁的颜料桶,将蓝色颜料泼向身后的白布。
人群发出惊呼。符星郁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中的画笔停在半空。
朝辞不管不顾地将各色颜料往布上甩,红色、黑色、灰色交织在一起,渐渐形成一片扭曲的废墟。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颜料溅在脸上、衣服上,混着汗水往下淌。
最后,他抓起一支白色颜料,在废墟中央狠狠画出一道刺眼的光。
"这就是我的表演!"朝辞扯下面具,颜料在他脸上画出诡异的花纹,"你说我画废墟是博同情?那你呢?戴着面具扮演高高在上的导演,不也是在逃避真实的自己?"
帐篷里一片死寂。符星郁盯着画布上那道倔强的光,喉结动了动,突然笑出声来:"有点意思。"
他将画笔扔给朝辞,"明天放学后,美术楼顶层画室,敢不敢和我真正比一场?"
"比什么?"
"你用画笔,我用戏剧。"符星郁的眼睛亮得惊人,"看谁能真正诠释'废墟与新生'。"
朝辞握紧画笔,颜料从指缝间溢出:"奉陪到底。"
人群渐渐散去,朝辞望着自己那幅被颜料覆盖的画,突然觉得那些扭曲的线条不再那么狰狞。
远处传来上课铃响,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喂!"符星郁将一条干净的毛巾扔过来,"下次发疯前记得换件旧衣服。"
朝辞接住毛巾,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柠檬香。
他望着符星郁转身整理帐篷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总是戴着面具的人,此刻斗篷下露出的衬衫袖口,竟也沾着和他一样的靛蓝色颜料。
美术楼顶层的画室里,月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洒进来。朝辞站在画架前,手中的画笔迟迟未落。
远处传来戏剧社排练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听见符星郁在指导演员。
"从废墟中生长的,不只是痛苦。"朝辞喃喃自语,笔尖终于落下。
这一次,他不再害怕那些颤抖的线条,因为他知道,在与符星郁的这场较量中,他正在一点点撕开自己的伤疤,让光透进来。
深夜的校园被浓稠的夜色包裹,梧桐叶在夜风里簌簌作响,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箔。
美术楼顶层的画室却冲破黑暗,两扇并排的窗户透出暖黄光晕,宛如深海中倔强燃烧的灯塔。
朝辞的调色刀刮过钛白颜料,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画布上,昨天那场即兴表演的残影还在——泼溅的钴蓝色颜料像凝固的海浪,赭石色的线条扭曲盘结,此刻却被他用钛白颜料覆盖出嫩芽的形状。
颜料的气味混着松节油的苦涩在室内弥漫,与远处飘来的戏剧社排练声纠缠。
"卡!重来!"符星郁的声音穿透玻璃窗,带着不容置疑的尖锐。
朝辞的画笔顿在半空,想象着隔壁房间里那人挥动手臂的模样:黑色斗篷下摆扫过木质地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炬,大概正用蘸满红墨水的钢笔,在剧本上划出刺眼的修改痕迹。
调色盘突然晃了晃,朝辞这才惊觉自己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他将画笔狠狠戳进洗笔筒,浑浊的颜料水溅上画架,却意外在未干的画布边缘晕开一朵花的形状。
记忆突然翻涌:白天符星郁扔来的毛巾带着柠檬香,衬衫袖口的靛蓝色颜料,还有他盯着自己泼墨时骤然收缩的瞳孔——那些瞬间像被定帧的胶片,此刻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走廊尽头传来戏剧社散场的喧哗,朝辞却专注地将钴蓝与钛白调和。
当颜料达到理想的灰度时,他的手腕突然发力,在废墟中央甩出一道流星般的弧线。
那道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暗色调,像从地心迸发的熔岩,又似破茧而出的蝶翼。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的灯光骤然熄灭。
朝辞望向窗外,只见符星郁的身影掠过画室楼下的梧桐树荫,黑色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下意识贴近玻璃,却在反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沾着颜料的手指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眼睛里燃烧着连自己都陌生的炽热。
夜风猛地灌进未关严的窗缝,将画桌上的草图吹散。
朝辞弯腰去捡,却发现其中一张被符星郁修改过的招新海报——原本华丽的戏剧社LOGO旁,不知何时多了道用红笔勾勒的裂痕,裂痕尽头画着个小小的向日葵。
画架上的新作在月光中静静生长,那些颤抖的线条此刻都成了光的轨迹。
朝辞重新拿起画笔,在画布角落轻轻签下名字。
远处钟楼传来午夜钟声,惊起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夜枭,而美术楼顶层的两扇窗户,依然固执地亮着,像两颗等待彼此靠近的星子,在黑暗中倔强地书写着未完成的篇章。
午夜钟声余韵未散,画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穿堂风裹挟着楼下紫藤花的甜香涌进来,朝辞手中的画笔一颤,在画布边缘洇开细小的墨点。
符星郁倚在门框上,银色面具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斗篷下摆还沾着排练时的木屑。
"偷看别人排练?"他伸手按下电灯开关,白炽灯管发出刺啦的电流声,"美术生都有这癖好?"
朝辞盯着对方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颜料渍——和自己调色盘里的钴蓝色一模一样。
他没回答,只是将画架转向墙壁:"不是要比谁诠释得更好?你现在该在写剧本。"
"写完了。"符星郁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纸信封,抬脚跨过地上的颜料罐,"不过在投递星光信箱前,想先听听败者的意见。"
他弯腰捡起被风吹散的草图,指腹擦过画着向日葵的裂痕,"原来你也觉得,完美的东西就该碎一次?"
朝辞的后颈突然发烫。他想起白天泼墨时,符星郁眼中转瞬即逝的震撼,想起那道红笔勾勒的裂痕,喉咙发紧:"你不是说我画废墟是博同情?"
"我收回。"
符星郁将草图放回桌面,金属面具磕在木质画架上发出清响,"当你把颜料甩向白布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教导主任总在你画前驻足——那些颤抖的线条里,藏着比戏剧更疯狂的真实。"
画室陷入沉默,只有远处传来的海浪声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
朝辞的目光落在符星郁锁骨处的烫伤疤痕上,和自己掌心的旧伤在记忆里重叠。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八岁那年的火灾......你为什么......"
"因为懦弱。"符星郁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窗台上的夜蛾,"我爸说优秀的继承人不该有软肋,所以我本该装作没看见火场里的你。"
他摘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映着画布上未干的光,"但你知道吗?当我冲进火海,摸到你颤抖的手时,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完美,都比不上这一刻真实。"
朝辞的画笔"当啷"掉在地上。记忆深处的热浪突然翻涌,却不再伴随着灼痛。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微笑,想起李老师翻开的梵高画册,想起谢天恒那句"放开手脚去画",眼眶突然发酸。
"所以我讨厌你。"
符星郁的声音低下去,指尖划过画布上新生的嫩芽,"讨厌你明明满身伤痕,却还能让光从裂缝里长出来。"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颜料刷,蘸着朝辞调好的钛白,在废墟的裂痕处狠狠抹下一道,"但更讨厌我自己——明明早就想这么做,却非要用面具把自己武装成怪物。"
颜料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落在朝辞的手背。两人同时愣住,随即爆发出大笑。
笑声撞在画室四壁,惊起墙角的灰尘,在光束里跳起凌乱的舞。
朝辞抓起另一支笔,将钴蓝色颜料甩向符星郁的面具,飞溅的颜料在银色表面绽开细碎的花。
"这才像场真正的较量。"
符星郁扯下领带擦拭脸上的颜料,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明天校庆,敢不敢把这幅画和我的剧本,同时投进星光信箱?"
朝辞望向窗外,启明星正在海天交界处闪烁。
他重新握紧画笔,在画布中央添上最后一笔——那是两簇交缠的藤蔓,穿过废墟的裂痕,向着月光生长。
远处传来观潮巷的更夫梆子声,混着海浪的低鸣,为这幅未完成的画谱写出无声的注脚。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画室窗台时,星光信箱里躺着两个特殊的投递物:一幅没有名字的画,颜料未干的裂痕中藏着新生的希望;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画着小小的向日葵,背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献给所有在废墟中寻找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