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临挪了挪身子,把手垫在脑后,往后一躺,坦率地说道:“我找不到不相信你的理由。”
郁九霄听后没有再开口。
他大约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爱说话的白星临则在定下方案后就非常心大的睡着了,结果因为梦见自己从树上掉了下去而突然惊醒。
“差不多时间了,准备一下。”
郁九霄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旁边的树干上,低声说道。
白星临连忙坐起身,鼻息间氤氲着湿润的水汽,抬头看向天际,此时天空已渐渐亮起,整片森林朦朦胧胧的,好似笼罩着一层轻纱。
倘若耳边没有树下那些怪物们呕哑难听的喘气声,算得上是难得的美景。
白星临瞅着它们,站在树上就开始热身,一边问道:“我把它们往哪边引好些?”
“改了。”郁九霄淡淡地道出两个字。
“啊?什么改了?”白星临停下伸展运动,感到莫名其妙。
郁九霄看他一眼,说:“你不用去引它们,负责善后就行。”
“善后?”白星临一脸懵懂,这方案怎么变那么快?还有,这是要善什么后?难道是冰住怪物后负责把它们敲碎?这么直接暴力吗?他可能不太行啊。
郁九霄却没有再解释,起身说道:“走,再晚水汽就散了。”
白星临被他这么一催促,也就把自己的疑问都抛之脑后,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快速地从树上下去,忽然便感到有人扯了他一把,紧接着身体一轻,人竟就悬在了空中!
他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扭头看去,是郁九霄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给提了起来!
就一脸云淡风轻、轻飘飘地、把他提起来了!
“不是,你好歹提前打声招呼……呜啊——!”
白星临话刚出口,就跟坐垂直云霄飞车似的,余音仍在,人已经落地了。
郁九霄并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几乎是在他落地的瞬间,便见他高举右手,左手捏诀,低喝一声:“风来。”
右手宽大的衣袖被晨早的风拂起,森林里潮湿的雾气逐风而来,从树冠、从林间、从地底,东南西北,无形的风雾凝成了汩汩流动的透明水壁,犹如潮水高高涌起,自他们身前不断往外铺展。
白星临初次身临大型法术现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头皮发麻,再看看一旁的郁九霄,神情肃穆,长发飞扬,俨然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越发觉得对方九成九不是人,最起码是个半仙了。
接着便又听郁九霄一声清喝:“冰落。”
白星临忽感脸颊一凉,眼前的透明水壁轰然落下,莽莽犹如潮水入海,周围游荡的怪物皆在顷刻间化为冰雕,定在原处。
“好厉害!”白星临忍不住赞叹,正欲上前仔细看看“冰雕”,却见郁九霄似是体力不支,竟径直往前倒下,吓得他一阵心紧。
好在两人离得近,白星临连忙伸手去扶,倒是低估了骤然倒下的成年男子的重量,一个踉跄差点带着郁九霄一起摔倒,幸亏平日里没少运动,连连退了两三步,硬是站稳了。
他抵住郁九霄肩膀,扭头见他眉头微蹙,唇色浅淡近无,此时长睫微动,他缓缓睁开眼来,深黑眸子如一汪寒潭,映着白星临紧张的神情。
这一眼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来,饶是同为男性,白星临也禁不住心跳加速,赶紧移开视线,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郁九霄偏头闷咳了几声,抬手指向东边,在他耳侧低声说道:“往那走,冰封只能维持一阵,等太阳到了正中,冰就会化掉。”
好家伙,原来善后是这个善后。
被怪物追着跑了大半夜的白星临环视这一圈数十个“冰雕”,若是冰化了……他狠狠打了个激灵,环住郁九霄肩膀的手都不自觉用力了几分,“走走走,这不得有多快走多快,有多远走多远!”
奈何此时郁九霄柔弱似娇花,白星临扶着他根本走不了几步,林间树根交错盘踞难以下脚,郁九霄这种状态哪里还能跨步前行。
搀扶着走了几十步远,白星临便停了下来,让郁九霄倚靠在树干上。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嘀咕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怕是天黑都走不出去。”说着他环顾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郁九霄说,“你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郁九霄侧过头抬起手背挡了下嘴,咳了好一阵才停下,脸上浮起些许疲色,乌黑眼眸盯着白星临离去的身影,似乎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他轻轻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倚着大树坐下,好像是在等白星临回来,又好像不是,晨间的雾气缠绕着,就跟从前散不开的黑暗一样。
人类惯会欺骗。
人类总是狡诈。
人类……
“郁九霄、郁九霄!”
郁九霄被猛地摇晃了几下,他懒洋洋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担心的白星临。
看他睁眼,白星临松了口气,转而举起手里那根笔直的木棍,得意地炫耀:“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绝世好棍啊!多好看的棍子!一下子动力就起来了,我觉得我能带你飞。”
嗯……人类好愚蠢。
郁九霄心想。
下一秒他就被白星临拉拽起身,一手被搭在了对方的肩上,另一只手里则被塞进了那根绝世好棍。
“放心,我刚才试过了,非常好用。”白星临拍胸脯保证。
郁九霄瞥了眼腰侧那只紧紧环着他的手,手指细长、手掌单薄,一如手主人充满着书卷气,却没想是有几分力气,匀称紧实的肌肉透过薄薄的衣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其间散发出来的温热。
有根棍子充当手杖卸一下力,郁九霄行走起来的确顺利许多。
两人赶着路,眼前的山间小道逐渐变得宽敞平整,耳边隐隐传来潺潺的溪流声,甚至还有几声早起鸟儿的啾鸣。
在远离怪物的地方,森林正随着日升缓缓苏醒。
白星临微微喘着气四处张望,突然发现前方茂密的灌木丛后藏着一个小木屋。
他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扭头去看郁九霄,“那里好像有个木屋?”
郁九霄颔首,凝神片刻,道:“里面没有人,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行进了大半日,也是时候得休整一会。
木屋不大,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但有修葺过的痕迹。
走近了,发现门没有锁,只是简单栓了起来。
白星临推门进去,里头的摆设一眼便可看完,进门处挖了个烧柴坑,上面还吊着个汤锅,锅里干干净净的,旁边堆了几个木碗、汤勺类的用具。再看里面,有张木头床,床上搭了张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粗圆木墩用做床脚,床边也摆着个木墩权当矮几。
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
如此看来,估计是猎户入山的临时落脚处。
白星临扶着郁九霄在床边坐下,也许是精神松懈了下来,肚子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
“……”白星临捂肚子。
“……”郁九霄的视线往下移,落在他捂着的肚子上。
白星临辩解道:“我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跑了一晚上马拉松,担惊受怕的,能量耗尽也是正常的事。你难道不饿?“
郁九霄现在倒是真没有饿的概念,早些年他也会尝些美食,体味一番。
白星临见他不语,勾起了几分好奇,盘腿坐在床脚边,凑近问道:“那你喝露水吗?”
郁九霄垂目看他,“你觉得呢?”
这声音冷冷清清的,像极了今早那雾水化成的冰。
白星临老老实实坐直,调怅地瞅了眼那早已熄灭的柴火灶,唉,心凉肚饿,这任务属实为难人。
郁九霄抬手拍了拍床板,说:“你翻开床板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让到一侧。
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加上郁九霄身上莫名的气势,让白星临觉得他还算是能信得过。
于是听了这话,他便马上翻开床板,嚯!里头居然藏了个小木桶,取出来一看,桶面用布巾扎得紧紧的,松开布巾,只见桶里储存着半袋陈米和一块腊肉。
郁九霄在旁说道:“猎户临时歇脚,常备一两日口粮,以防万一。用过补回即可。”
白星临却苦着张脸,为难道:“这怎么生火,怎么煮呢?这腊肉好大一块,总得切一切吧?”
郁九霄大概也没想到这个拍着胸脯说自己有的是力气的年轻人竟十指不沾阳春水,目光在那双修长的手上停留了一瞬,也罢,的确是细皮嫩肉。
此时,约莫二里地外,有十人小队驻扎,不论男女,虽在歇息,却神情肃穆,身上各处均用软甲披覆,手执长刀或利剑,连身旁的马匹也并不安宁。
忽有个红发年轻人从树上滑下来,走在领头面前,“小屋进了人。”
领头的是个高壮男人,藏在头盔里头的那双眼睛是碧绿色的,坚毅的眼神里此时露出了几分怒意,“禁猎期间,是谁还敢进来的!“
红发年轻人挠了挠头,说:"看起来不像是我们镇里的人。”
不是镇里的人?
领头身边的一位高挑女性开口道:“那很有可能是长老要找的人了。“
镇上年迈的长老已经很难再施展一次法术了,前些日子他召唤的神谕告诉他,霞浦镇的转机即将到来。
这个转机,是一个人。
他将出现在霞浦镇的西边。
巡逻小队接到了长老的这道消息,为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在西边这座巨大的魇林里多停留了两日。
“走吧,先去看看。”领头的领队不做迟疑,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