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化学楼破碎的窗户,在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星野站在教务处门外,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半干,翘起几撮不服帖的呆毛。
他透过门缝窥见江沐白挺直的背影——那人连后脑勺的弧度都透着股一丝不苟的劲儿。
“监控记录显示,江同学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教务处主任王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校方很感谢你及时报警。”
陈星野撇撇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抛进嘴里。
糖球在齿间滚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三天前的爆炸现场,江沐白分明对Ψ符号紧张得要命,现在却在这里扮演好学生角色。
“我只是恰好在隔壁实验室做数据模拟。”江沐白的声音平静得像块冰,“按照《实验室安全条例》第四章第十二条,夜间实验需要提前报备。陈星野同学似乎没有登记记录。”
陈星野差点被薄荷糖呛住。
这家伙居然在打小报告?他摸出手机,快速调出一个隐藏程序,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教务处电脑的实时画面——王主任正在调阅学生档案,光标停在“陈星野”的名字上。
“计算机系大二,三次警告处分...”王岩的鼠标滚轮向下滑动,“上学期入侵学校食堂系统修改菜价?”
“那是系统漏洞测试。”江沐白的声音忽然近了,“而且他选修了张教授的量子计算课,理论上可以进入B区实验室。”
陈星野挑眉,这算是在...帮他开脱?
脚步声逼近门口,他迅速闪到走廊拐角。
江沐白推门而出时,白衬衫袖口露出一截医用绷带——是昨晚在火场受的伤。
等那道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陈星野立刻闪进教务处。
王岩正往茶杯里扔枸杞,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得手一抖。
“老师好!”陈星野笑得人畜无害,“我来交心理测评的表格。”
趁王岩低头找文件的功夫,他迅速将一枚纽扣大小的设备贴在了办公桌下。
设备上的蓝色指示灯闪烁两下后熄灭——这是他自己改装的无线嗅探器,能截获半径二十米内所有电子设备的通信数据。
走出行政楼时,初夏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陈星野眯起眼睛,看到江沐白正站在梧桐树下看表。
树影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那副完美的面孔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手机突然震动。加密聊天框弹出新消息:【芯片解析完成。安全屋见。】
陈星野舔了舔虎牙,转身走向校医院方向。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江沐白缓缓抬头,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银色手表。
校医院后墙爬满常春藤,陈星野熟门熟路地撬开地下室气窗。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这里曾经是放射科储藏室,废弃后被计算机系的“极客”们改造成了秘密基地。
“你可算来了!”一个扎着脏辫的女生从服务器堆里抬起头,鼻翼上的银环在显示器蓝光下闪闪发亮,“这破芯片用了军方级加密,老娘拆了三块显卡才破解开。”
陈星野把薄荷糖盒子抛给她:“辛苦了,阿紫。”
阿紫大名司徒紫,电子工程系研二学生,黑客圈里赫赫有名的“电路女巫”。
她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主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码流。
“有意思...”阿紫突然凑近屏幕,“这玩意儿有两层结构。表层是普通实验数据,但我在校验位发现了异常波动。”她调出频谱分析图,“看这个谐波特征,底层肯定藏着东西。”
陈星野俯身查看,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有人正在靠近。
他猛地转身,手电筒光束直刺门口。
铁架后的阴影里,一只橘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神经病。”阿紫嗤笑一声,点开一个文件夹,“表层数据倒是挺正常,就是些量子态观测记录...等等。”她突然放大某段波形图,“这个退相干速率不太对劲啊。”
陈星野凑近屏幕。
图表上,一组量子比特的退相干时间比理论值长了近二十倍。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除非...”
“除非他们发现了新的量子态稳定方法。”阿紫接话,“要真有这技术,早该发《Nature》了,干嘛藏在爆炸的实验室里?”
陈星野摸出手机,调出昨晚拍的Ψ符号照片:“查查这个标记,昨晚爆炸现场出现了好几次。”
阿紫吹了个口哨,手指在键盘上疾走。
十分钟后,她皱眉摇头:“公开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不过我黑进国防科大内网时,好像在某个保密项目文档里见过类似的标志。”
显示器突然闪烁起来,代码流中混入大量乱码。
阿紫咒骂着拔掉网线:“有人在反向追踪!”她快速关闭几个端口,“你从哪搞来的这芯片?它带有自毁协议!”
话音未落,主机箱冒出一缕青烟。
陈星野眼疾手快地拔掉电源,但硬盘已经发出不祥的咔哒声。
“完了,全完了。”阿紫瘫在转椅上,“除非能找到原始设备,否则...”
陈星野从鞋垫里抽出那枚蓝色芯片:“数据还在这个载体里。能抢救多少是多少。”
阿紫接过芯片,用镊子小心夹进读卡器。
这次她启用了物理隔离系统,主屏幕上终于稳定地显示出文件目录。
“Bingo!”阿紫点开一个视频文件,“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画面中是一间白色实验室,镜头正对着一台复杂的仪器。
陈星野立刻认出这是B-307实验室的量子干涉仪,日期显示拍摄于爆炸前36小时。
“那是...江沐白?”阿紫眯起眼睛。
画面里,江沐白穿着实验服,正在调整激光发射器。
他的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连擦拭镜头的棉签都按固定角度旋转。
奇怪的是,他右手始终戴着一只黑色手套。
“快进到最后五分钟。”陈星野突然说。
视频跳转到仪器报警的画面。
江沐白快步走到控制台前,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
干涉仪上的读数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值——Ψ=0.9999。
“这见鬼的相干度...”阿紫倒吸一口冷气,“理论上超过0.7就是重大突破了。”
江沐白突然转向镜头,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
没有声音记录,但陈星野通过唇语读出了那个词:“撤离。”
紧接着,画面剧烈晃动,江沐白扑向某个角落。
视频最后三秒,一道蓝光闪过,随后变成雪花噪点。
“就这?”阿紫失望地敲打键盘,“我还以为能看见爆炸瞬间呢。”
陈星野却盯着暂停画面——在蓝光闪现前的最后一帧,他看到了江沐白左手小指上的银色戒指,戒面刻着微型的Ψ符号。
“能修复音频吗?”
阿紫摇头:“硬件损坏太严重。不过...”她调出频谱分析,“我在底噪里分离出这段信号。”
扬声器里传出一段诡异的嗡鸣,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干扰声。
但陈星野敏锐地注意到,每隔0.7秒就会出现一次微弱的脉冲——摩尔斯电码的节奏。
“是密码。”他抓起纸笔快速记录,笔尖几乎划破纸面,“短长短短...对应字母H...接着是E...”
五分钟后,纸上呈现出一组残缺的字母:HEL_ _OR_ _D_9
“Hel...lor...d...”阿紫挠着脏辫,“地狱领主?赫尔墨斯?”
陈星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个燃烧的夜晚,福利院斑驳墙面上用红漆涂鸦的字母——HELLPORT D49。
地下室突然陷入黑暗。
备用电源启动前的两秒寂静中,陈星野清晰地听见头顶地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正在校医院一楼徘徊,而且刻意放轻了步伐。
“有人来了。”他压低声音,迅速拔出芯片塞进内袋,“从后门走。”
阿紫麻利地拆下硬盘扔进强酸溶液,蓝色烟雾腾起时,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金属扭曲的声响。
陈星野抄起消防斧抵在门前,示意阿紫躲到货架后面。
脚步声停在门外。
陈星野屏住呼吸,斧柄被汗水浸得滑腻。
门把手转动了半圈,突然停住。接着,一张纸条从门缝底下滑了进来。
陈星野等脚步声远去才捡起纸条。
上面是一行打印字迹:【想知道HELLPORT的真相,今晚11点图书馆4楼见,别带那个女黑客。】
落款处画着一个Ψ符号,笔迹新鲜得能闻到墨水味。
傍晚的图书馆像一座发光的水晶宫。
陈星野蹲在对面的银杏树上,望远镜扫过四楼每个窗口。
这个位置能俯瞰整个电子阅览室——江沐白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量子场论》,但半小时都没翻过页。
陈星野看了眼手表:22:50。
他像猫一样滑下树干,落地时惊飞了几只麻雀。
图书馆后门的门禁系统在他靠近时诡异地失灵了——这得归功于他安装在配电箱里的电磁干扰器。
四楼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陈星野贴着墙壁移动,每经过一个拐角就停下倾听。
阅览室的门虚掩着,暖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线。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江沐白依然坐在窗边,但书本已经合上。
月光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银边,让那张雕塑般的面孔更显冷峻。
见陈星野进来,他缓缓抬起左手,小指上的Ψ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你果然知道HELLPORT。”陈星野停在安全距离外,右手插在口袋里紧握电击器。
江沐白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他整张脸瞬间鲜活起来,像是完美面具裂开一道缝隙。
“D49区,灯塔福利院,2009年7月15日。”他的声音很轻,“你当时躲在洗衣房的通风管道里。”
陈星野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确实蜷缩在通风管道中,看着蓝色火焰吞噬一切。
而管道外,一个少年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编号...
“你是...‘领航员’?”陈星野的声音发颤。
那是福利院孩子们给江沐白起的外号,因为他总能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找到方向。
江沐白摘下戒指推过桌面:“十二年前我们没能逃出去。现在他们回来了。”
戒指内圈刻着一行小字:Ψ=Observer Effect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蓝光。
陈星野本能地扑倒江沐白,几乎在同一秒,玻璃爆裂声震耳欲聋。
一支麻醉镖钉在江沐白刚才坐的位置上,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狙击手!西侧钟楼!”江沐白拽着陈星野滚到书架后面。
第二支镖穿透《牛津词典》,擦着陈星野的耳廓钉进墙壁。
陈星野摸出手机正要报警,却发现所有信号都被屏蔽了。
江沐白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黑色装置按下按钮,整层楼的灯光瞬间熄灭。
“跟我来。”他在黑暗中准确抓住陈星野的手腕,“还记得福利院的逃生通道吗?”
陈星野突然明白了Ψ符号的真正含义——在量子力学中,Ψ代表波函数;而在那个被掩埋的童年里,它是孩子们在墙上刻下的求救信号。
两人在书架间穿行,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江沐白突然转身,将一个U盘塞进陈星野口袋:“如果我被抓,去找物理系的周教授。密码是你我相遇的日期。”
说罢,他用力将陈星野推进电梯井旁的维修通道,自己则朝反方向跑去,还故意踢倒了一个书架。
陈星野在黑暗的通道里下坠,耳边回荡着童年那个雨夜的警笛声。
口袋里的U盘沉甸甸的,像一块未融化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