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落屿 第9章 恶鬼

陈之南手指用力，重重地按下熄屏键，把手机往包里一塞，他整个人陷进沙发背，眼帘一垂便闭了眼，再没说过一个字。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到齐后，林木森一把抄过麦克风，随着他的一声激情喊麦，宣告着这场欢聚正式开始。

“ Everybody！Come！让我们开始——今晚的！狂！欢！”

灯光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疯跑，各色光线交织成乱麻，麦克风在一只只手里传递，整个包厢都被宣泄般的嘶吼填满。

喧闹声浪里，陈之南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他始终都像被什么阻隔着一般游离在外，整个世界无限高歌，他的世界却静得落针可闻。

耳边的躁动和他无关，他早已和外界竖起了一道透明的玻璃墙，看得见，却听不见，也触不到。

眼皮缓缓合上，带走最后一丝光线，身体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飘渺中。

眼前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看不清前路，也探不清脚下。

混沌虚无中似有一道声音传来——

“为什么不出去？”

“我看不清方向。”

“那你想出去吗？”

“我不知道。”

“走吧，和我们一起。”

黑暗中的身体骤然下坠，眼皮如受惊群鸟振翅般猛地掀起，瞳孔急速收缩，焦距在刹那间调整到位，眼前画面即刻变得清晰分明。

“走吧，和我们一起！”

面前站着林木森、陆清和夏兮。

林木森正大力拉着陈之南的一只胳膊，他半个身子都被拽得歪斜在沙发上。

他的思绪还缠绕在那片黑雾中，彷佛是从虚空中被猛然拉回了现实。

陈之南晃了晃脑袋，眼神迷茫地发问：“什么？”

林木森指着屏幕，一努嘴，“喏，我的主打歌，嘿嘿你懂的，走吧，我们一起！”

陈之南抬头一看，屏幕上赫然几个大字——《DNA》歌手：五月天。

该死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林木森去年生日的时候，在《DNA》的背景音乐下，除了自己死活不参与，其他人都在包厢里如一根根上了发条的弹簧，蹦起，落下，又蹦起，又落下……不知疲倦。

满屋子“弹簧”蹦迪的画面浮现眼前，陈之南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往回收力，努力缩回沙发上，连连摇头，“不了，你们玩。”

陈之南浑身都在抗拒，他只想一个人在角落里沉默到散场。

奈何林木森和陆清两人一起的力量比他大，眼见着就要被拽得脱离沙发，陈之南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旁边韩屿的手腕，这才勉强把屁股粘在了沙发上没被拖走。

林木森和陆清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两人用上了吃奶的劲继续拽。

陈之南一向平静的面容，难得显出了别样的表情：惊恐！

他死死攥住韩屿的手腕，太过用力使得骨节都泛白，韩屿被抓得发疼，眉头一皱，抬眼撞进陈之南的视线里，却被对方眼中的急切攥住。

陈之南眉头紧锁，瞪着眼睛，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脖颈上青筋凸起，每一寸神情都在嘶吼：救我，救我！

韩屿起初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这个一向淡定平静的学长如此慌张抗拒。

可眼下，这个平时不爱搭理自己的学长，偏偏顶着那样一张白净无辜的脸，眼巴巴望着自己求救，这让韩屿在救与不救之间晃了晃。

陷入纠结之时，心底有个小恶魔扑腾着翅膀飞出来，它伏在耳边轻唆：看好戏的机会可不多。

救与不救的天平彻底倾斜，他选了后者。

韩屿正准备来一个视而不见，垂下眼的瞬间却瞥见一节细瘦的手腕，突出的腕骨上，一条红绳贴着皮肤，在昏光里格外扎眼。

昏暗的灯光自带一层柔光滤镜，让眼前的瞬间定格成一幅如羊脂玉般温润的油画。

这份质感实在特别。

抬眼，又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眸。

救吧。

韩屿翻转手腕，反手拉住陈之南，坚实有力的手掌整个覆在他小臂上，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一使劲就把他从两人手里拽了出来。

林木森眼看着歌曲的前奏马上就要结束，也没再继续纠缠，立马拉着陆清冲到包厢正中间，调整好姿势，蓄势待发。

陈之南先是和两人互相拉锯周旋，下一秒又猛地被韩屿大力一拽，重心瞬间偏移，整个人侧翻在沙发上，脑袋也随着惯性直直撞上韩屿的胸口。

“咚”地一声闷响——

陈之南捂着头，“唔……”

韩屿捂着胸口，“嘶……”

是真疼。

“谁搬进我的大脑——谁绑住我的手脚——是DNA唱我反调——还是我的命运不敢自编自导——”

在林木森激情嗨唱着的BGM声中，陈之南艰难地坐起来，不停用手揉着自己脑袋。

韩屿捂着胸口凑过来，KTV音乐声震耳欲聋，他只能凑近了喊：“学长不道歉吗？”

温热的气息带着点淡香，像是雨后山林的味道，拂过耳廓时痒得像有小虫在爬，韩屿的声音又低又沉，像细腻的絮语，每个字都像带着微微的电流。

在喧闹里格外清晰。

周围的空气变得灼人，陈之南像突然被阳光直射的深海鱼，被灼热猛地一激，开始慌乱逃窜，他脸颊发烫，偏过身子拉开与韩屿的距离，接着往沙发角落里缩去。

他窝在沙发的一角，掏出手机，几秒后朝着韩屿扬了扬。

韩屿心领神会，拿起自己的手机。

新的微信消息弹出。

【。：道什么歉？】

【关你什么事：学长你可是差点把我肋骨撞断。】

陈之南心里嘀咕，怎么不说是你的肋骨撞了我的头？

算了，是自己先没站稳的......

但那是因为你先拽了我才没站稳！

算了，是自己先抓住了他的手......

陈之南心不甘情不愿地发过去两个字。

【。：抱歉。】

【关你什么事：学长不道谢吗？】

【。：？】

【关你什么事：我救了你。】

【。：救我什么？】

【关你什么事：刚才要是没有我伸出援手，你这会已经在包厢里翩翩起舞了。】

【。：自作多情，不用你救。】

【关你什么事：哦？是吗？】

韩屿心里的小恶魔被彻底激活。

他缓缓从沙发上起来，站到陈之南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本就昏暗的光线，把陈之南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他俯身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眼前的一片昏黑里，韩屿那幽潭般的双眸闪着亮光，偏又带着股邪气，活像地狱深处的恶鬼。

陈之南被盯得直发毛，心想，这人有病？

韩屿把腰身压得更低了一些，猛然伸出一只手，坚实有力的手掌覆上陈之南的小臂，手指弯曲发力，牢牢钳制住他。

“你干嘛！？”

陈之南慌了，疯狂甩动胳膊想要挣脱，但他的力气和韩屿压根不在一个量级，远不能与之抗衡，自己挣扎半天，钳在手臂上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喂！你——”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陈之南径直从沙发上弹射到了地上，紧接着，手臂上的那股力量转移到了后背，跟着就是火箭发射般的推背感袭来，陈之南往前一记猛扑，撞在了人堆中。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被人稳稳接住，接着就是被拉着，推着，挤着。

陈之南脚步凌乱地跟随着人群移动，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重心，这才看清身旁是林木森和陆清。

这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带着他摇晃，蹦跳。

耳边立体环绕着撕心裂肺的歌唱声。

“想要叫那就叫！想甩就甩跳就跳！跳更高！别靠腰！要靠心脏的火药！要不要！难道要！别人帮你决定好！好不好！就现在！抢回自己的心跳！”

一串手挽着手的“弹簧精”摇晃着从包厢左边蹦到右边，又从右边蹦到左边，随后围着中间的长桌转圈蹦。

陈之南的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但此时被摇晃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已经回答不了这灵魂三问了。

他竭力睁大眼睛，试图靠视觉来努力保持清醒，但下一秒余光瞥见韩屿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残存的理智瞬间崩塌，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一股想揍人的冲动直往上冒。

等绕完长桌第二圈的时候，韩屿终于笑够了。

他看准人群里的陈之南，伸出手臂往他肩上一揽，强劲结实的胳膊稍一发力，就把陈之南从人堆里捞了出来。

陈之南正憋着火气想发作，头顶上就飘来一道欠揍的嗓音：“学长，这回算救你了吗？”

陈之南抬头，咬牙切齿：“你是魔鬼吗？”

韩屿唇角微勾，眼底漫开几分邪气：“我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