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碎的剑尖叩在第七块青石板时,罗盘在金风掌心震出细响。他垂眼望着那只攥着罗盘的手,指节泛着因用力而显的青白,虎口处还沾着昨夜替白江包扎时蹭到的金疮药——这人总学不会好好止血。
"是巽位。"白江的声音裹着沉水香飘来,指尖在井壁符文上画出淡金轨迹。程碎后退半步,剑穗扫过金风膝头——那里的布料被尸蝶划开道口子,露出苍白皮肤,却没像往常那样渗血。
他挑眉,意识到白江定是提前用了凝血咒。
密道入口张开时,腐木味混着铁锈扑面而来。程碎踏下第一阶石阶,靴底碾过枚锈蚀的铜钱,发出细碎脆响。
身后传来金风的轻呼,他握剑的手本能地收紧,却在听见白江低笑时又松开来——那人总爱用伞骨替金风拨开路前蛛网,指尖扫过对方发梢的动作比画符还轻柔。
青铜门上的双蛇纹路映着程碎道袍,他袖底玉佩随着呼吸轻撞腰间剑鞘。金风举着罗盘凑近时,他闻到混在沉水香里的梨花白——这人又偷喝了他的酒,酒气从指缝间漏出来,沾在罗盘边缘。
"乾兑离震。"白江玉简凌空旋转,在蛇眼符文上投下四道光斑。
程碎的剑尖已点在"离火"浮雕上,石屑飞溅间,门环突然喷出绿雾。他旋身挥剑,青锋劈开毒雾的瞬间,余光瞥见金风被白江按在身后,那人袖口滑落,露出与金风后颈相同的咒印——昨夜转移蛊毒的痕迹。
密道内的牵机线在夜明珠下泛着幽蓝,程碎数到第三十七根时,听见金风低笑:"白公子这符篆织得比我绣的香囊还密。"
白江应了句什么,声音太轻,被程碎挥剑斩断丝线的"嗤啦"声盖过。他踏过第三块空心砖,剑鞘精准磕在机括上,二十步外的铁蒺藜应声缩回墙内。
"程大公子这记性......"金风的话没说完,就被白江的伞面轻轻挡住。程碎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年在程府,他也是这样记住每处机关位置,替偷跑出去玩的金风扫清障碍。但此刻他只是用剑尖挑起块落石,抛向右侧石壁,诱出暗藏的弩箭。
死门开启时,火蝶群如流霞扑来。程碎的剑在胸前划出半圆,银铃碎响中,火蝶触到剑气便化作齑粉。他听见白江的朱砂伞旋出离火阵,金风的笑声混在火光里:"白公子这屏障,比程府的暖阁还严实!"
程碎的剑尖忽然顿住——某只火蝶翅膀上的纹路,竟与小叔叔书房暗格里的《蛊经》插图一模一样。金风后颈的咒印在火光中发亮,他看见白江指尖按在那朱砂痣上,符咒光芒顺着皮肤渗入,像极了当年小叔叔给金风喂药时的手势。
"小心左侧!"他的声音比剑还快,青锋已斩断三根缠向金风的火蝶触须。白江抬头看他,目光里有惊讶,却被程碎转身时的剑穗挡住。他踏过焦黑的火蝶残骸,看见死门尽头的石龛里,小叔叔的"松风"剑静静躺着,剑穗上的歪嘴鹤褪了色,像团揉皱的废纸。
金风的惊呼从生门方向传来。程碎转身时,正看见白江抱着金风跃过下陷的石砖,那人腰间绣着莲花的香囊散开,露出半块玉佩——与他袖底的"风"字玉佩恰好拼成"凤云"。他握剑的手忽然收紧,指节抵着掌心旧伤,那里还留着十四岁时替金风挡刀的疤痕。
"程兄!"白江的呼声混着晨雾飘来,"生门已开!"程碎望着石龛里的剑,又看看远处相拥的两人。金风的头靠在白江肩上,那人右手虚揽着对方腰际,动作自然得像呼吸。他摸出酒壶,却发现里面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沉水香,苦涩气味窜进鼻腔,比当年小叔叔的药还难下咽。
密道外的晨雾里,金风举着罗盘朝他晃了晃,发梢的尸蝶粉在朝阳下闪着微光。白江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指尖划过对方耳后——那是金风怕痒的位置。程碎转身走向废宅废墟,剑穗扫过断墙时,银铃发出细碎的响,惊飞了墙根处几只觅食的麻雀。
他听见金风在身后喊:"程大公子!白江说前面有卖糖粥的摊子......"话音未落,就被白江的低笑打断:"先替你换药。"程碎的脚步未停,靴底碾碎块霉年糕,碎屑粘在鞋底,像极了当年金风哭湿的剑穗。
废宅天井的枯井中,罗盘倒影随水波晃动。程碎摸出袖底玉佩,金属触到掌心温度,映出半朵残缺的莲花。他听见生门外传来布料摩擦声,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白江在替金风包扎伤口,指尖按着咒印的位置,像在画一道温柔的符。
剑穗上的银铃忽然作响,程碎抬头,看见金风抛来个东西。他本能地伸手接住,是块蜜饯,糖霜沾在指尖,甜得发苦。
白江替金风披上外袍,动作自然得像替自己整理衣袖。程碎将蜜饯塞进袖袋,转身走向山路,剑穗在身后晃出细碎光影,惊飞了路边几株无名的野花。
密道深处,石龛上的玉佩突然发出微光,与"松风"剑共鸣。双鹤图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松针落在鹤羽上,竟化作点点荧光。而那两扇生死门,正随着日光的蔓延缓缓闭合,将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封进了时光的深谷。
程碎的剑尖第三次叩在青铜门上时,金风肩伤渗出的血已染透白布。白江指尖按在他后颈咒印上,沉水香混着铁锈味蒸腾,符咒光芒却比昨夜黯淡三分——那人袖中玉简已出现三道裂痕。
"灵蛇阵。"程碎剑穗扫过门环双蛇纹路,银铃突然哑然。金风望着罗盘上凝固的指针,发现蛇眼瞳孔竟是两具骷髅,牙关不禁发颤。白江的朱砂伞旋出最后一道离火屏障时,密道顶部突然塌落,无数白骨从砖缝间涌出,每具指骨都缠着褪色的红绳。
"是......人俑。"白江话音未落,白骨堆中腾起青雾,化作巨蛇虚影。金风肩伤剧痛,踉跄着撞进白江怀里,望见蛇信吞吐间露出的尖牙,竟与自己后颈咒印一模一样。程碎挥剑斩向蛇身,青锋却如入虚空,反被阴气震得虎口发麻。
"是灵体!"白江抛出十二道符篆,却见符纸遇雾即燃,显出"松鹤延年"字样——正是小叔叔书房的旧联。金风后颈咒印发烫,恍惚看见幼年时的自己被按在太师椅上,小叔叔持针的手悬在半空,程碎站在廊下,剑穗被风吹得拍打门框。
"金风!"白江的低喝刺破幻像。灵蛇虚影已缠上金风肩头,毒雾顺着伤口钻入肌理。程碎袖底玉佩突然发烫,他想起小叔叔临终前塞玉时的低语:"风鹤属阴,需以松火引之。"剑指骤然结印,道袍下摆无风自动,露出内衬绣着的半朵莲花——那是金风十岁时偷拿他旧衣改的。
松风剑意从剑尖迸发时,密道石壁应声开裂。程碎看见白江咬破指尖,以血在金风后背画符,那人平时苍白的唇此刻染着病态的红,符咒光芒顺着金风肩伤蔓延,竟将灵蛇虚影逼退半丈。金风痛呼出声,伸手抓住白江手腕,却摸到对方袖中藏着的半块玉佩——"云"字边缘有齿痕,分明是自己儿时咬着玩留下的。
"白江......你......"话未说完,灵蛇突然发出尖啸,蛇信卷着白骨砸向三人。程碎横剑挡在金风身前,剑穗却在撞击中绷断,银铃坠地发出破碎的响。白江趁势甩出最后一道符篆,符纸化作白鹤虚影,与程碎的松风剑意相和,竟在灵蛇体内照出一具棺椁——里面躺着的,赫然是小叔叔的骸骨。
金风的咒印突然爆裂般疼痛,他看见棺椁内的骸骨握住程碎的"风"字玉佩,嘴部开合似在念诵蛊诀。白江的声音从极远处飘来:"是双生蛊阵......灵蛇以鹤血为引,松骨为基......"话音未落,程碎已握剑刺入棺椁,松风剑发出悲鸣,骸骨指尖渗出黑血,顺着剑身爬上程碎手腕。
"松开!"白江扑过去按住程碎手背,却见蛊毒顺着两人接触处蔓延,在白江掌心凝成云纹。金风忽然想起小叔叔书房的《双鹤图》,鹤足所踏正是松根与蛇穴。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程碎剑穗断口,灵力顺着血迹注入,竟将灵蛇虚影与骸骨一同震碎。
密道在震动中坍塌,程碎反手将金风推入白江怀里,自己却被坠落的石梁压住右腿。白江想伸手拉他,却见程碎摇头,剑穗残片从指缝间滑落,露出腕间旧疤——那是十四岁时替自己挡剑留下的。金风不顾肩伤扑过去,指尖刚触到程碎道袍,就被白江用符咒屏障隔开。
"带他走。"程碎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在触及金风含泪的目光时,眼尾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白江咬碎口中血符,朱砂伞化作流光托起金风,跃向生门的瞬间,他看见程碎举起松风剑,剑刃没入自己掌心,以血为引引爆剩余剑意。
爆炸声中,金风听见白江在耳边说:"他不会死。"那人胸前符咒渗出金光,与自己后颈咒印共鸣,竟在虚空中映出松鹤同飞的虚影。生门在眼前裂开时,他最后看见的,是程碎被烟尘笼罩的侧脸,唇角似乎勾着抹极淡的笑,像极了当年自己偷喝他的梨花白被抓包时,那人无奈又纵容的神情
天光涌入密道时,金风瘫坐在废宅天井,望着白江染血的衣袖,忽然想起密道中看见的棺椁——小叔叔的骸骨左手握着程碎的玉佩,右手攥着半块"云"字玉简。白江替他包扎肩伤时,指尖抖得厉害,金风这才发现,那人的咒印已蔓延至脖颈,在晨光中泛着不祥的青黑。
"别担心。"白江扯出抹笑,指尖拂过金风眉梢,"灵蛇蛊已破,程兄......"话未说完,程碎已从废墟中走出,道袍破损处露出苍白皮肤,右腿却看不出异样。金风想开口,却见他抬手掷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完好的蜜饯,糖霜在阳光下闪着细光。
"聒噪。"程碎擦过两人身侧,剑穗残片在风中晃了晃。金风望着他的背影,发现那人走路时微跛,却固执地不肯低头看自己。白江轻轻握住他指尖,将蜜饯塞进他嘴里,甜味混着血腥味,竟比记忆中的桂花酿还复杂。
废宅外传来晨钟,程碎停在断墙处,摸出酒壶饮了一口——里面不知何时被白江换成了金疮药,苦涩直抵喉间。他望着天边渐散的阴云,听见金风在身后轻笑,白江的沉水香混着那人的梨花白飘来,竟意外地不违和。
剑穗残片上的银铃忽然发出轻响,程碎低头,看见地上映着三人交叠的影子——金风靠在白江肩头,那人右手虚揽着对方腰际,而自己的影子虽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却在晨风里,悄悄向他们的方向倾斜了几分。
密道深处,坍塌的石梁下,程碎掌心的伤口正在愈合,蛊毒顺着血脉流入袖底玉佩,与白江的云纹咒印遥相呼应。小叔叔的骸骨在废墟中化作尘埃,却在风里留下一句模糊的低语:"松鹤同枝,方破阴局。"
金风摸着后颈结痂的咒印,忽然想起程碎剑穗断裂时的声音。白江替他理了理乱发,指尖掠过耳后朱砂痣:"疼吗?"他摇头,望着程碎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必说破——就像松针上的雪,终会在阳光下化作露水,滋养树下的双鹤
晨雾散尽时,三人已踏上山路。程碎走在最前,剑穗残片上的银铃虽碎,却仍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响。金风晃了晃罗盘,发现指针竟指向程碎背影,白江轻笑,将自己的玉简碎片放进他掌心:"收着,以后或许有用。"
山风掠过松梢,吹起程碎道袍下摆。他听见身后两人的低语,金风的笑声像碎银,白江的回应如沉水香。握剑的手轻轻松开,任由阳光爬上掌心旧疤,那里有三道细痕,是当年金风学剑时,用木剑在他手上刻下的"风"字。
远处传来樵夫的山歌,唱着松鹤延年的传说。程碎摸出袖中的蜜饯,糖霜已化了一半,黏在指尖。他将蜜饯丢进嘴里,甜味混着苦意,竟比想象中容易下咽。剑穗残片在风中晃了晃,像只想要展翅的鹤,终究还是随着他的步伐,坚定地指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