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的引力 第7章 水雾

自从教官和学生们约法三章之后，学生们也乖了许多，教官教授新的训练项目时也基本都在认真学习，一切井然有序。

沈安亦这天请了假，沈父让他回趟家，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他本来还不愿意，但很少听到自己亲爹用那么正式的语气。

想了想，自己也有段时间没回家了，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于是七班就只剩下魏星一个副班主任在监督了。

今天天气格外闷热，天空阴云密布，万里无风，偏偏又没有半滴雨水落下。

越是这种天气，学生们越是无心训练，他们大都盼望着赶快下雨，以此来躲过今天的军训。

但老天爷好像不想把这个机会给他们，上午的训练时间过半，还没看到一丝要落雨的兆头。

魏星坐在不远处的花坛边沿上，这种天气让人感到莫名的心烦。

哥哥昨晚联系了她，告诉她妈妈把自己转到靖阳工作的事情告诉了继父。

“我昨天回了家，妈把你离开云海，转去靖阳工作的事情告诉他了。”

电话那头，哥哥的声音带着愤怒，而且他甚至没有称呼那个男人为“继父”或是“叔叔”。

只是一个简单的“他”。

“嗯，哥，我知道，那天他来靖阳找我了。”

魏星当时站在阳台，她双手垫在护栏上，吹着晚风，语气平淡，对此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妈和你，你不会告诉他，就只能是妈告诉他的了。”

夜空当中是一片漆黑，入目可见万家灯火，天空上时不时飞过一架闪烁着信号灯的飞机，嗡嗡的，像她现在那乱成一团的心情一样。

她虽然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猜测，可亲耳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里还是传来一阵颤痛。

“妈还是太容易相信他了，以后的事情，还是少和她说吧，你现在刚到靖阳，辞职还不方便，我帮你打听一下别的学校，等这学期过完，就离开靖阳吧。”

哥哥有些懊恼，魏星刚刚才从云海中学那边离开，刚转到靖阳工作不久，就又被那个男人缠上了。

“嗯，麻烦哥了。”

魏星身心俱疲，和哥哥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回到室内，桌子上摆放着她翻开的化学书，还有备课笔记。

她有些想哭，可成年人的世界，眼泪是珍贵的东西。

魏星蜷缩在沙发上，抱着一个玩偶，她觉得自己像漫无目的漂泊着的无根浮萍一样，被继父这阵风一吹，就不知道会被吹向何方。

她没有开灯，黑暗的房间里，她好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有在这种环境下，她才敢释放情绪。

那天在餐馆里，她去见了陆知黎，看到她如今的生活处境，魏星感到后悔。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自己的天真，轻信他人，或许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继父不会像一个幽灵一样缠着她，陆知黎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因为残疾，她只能靠做一些勉强维持生活的工作。

毕竟她也是明洲大学的高材生，要是没有当初自己惹出来的那些事情，她一定也可以站在阳光下，拥有一份自己向往已久的工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去了曾经梦想的一切。

季节已是初秋，夏天的热情却丝毫不减，魏星打开风扇，风徐徐吹起，她长出一口气，擦了擦眼睛，转身去浴室洗澡。

打开花洒，热水倾泻而下，滋滋啦啦的水流很快在浴室里蒸腾起大片的雾气，将魏星包裹其中。

魏星站在那里，任由水流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洗完了澡，换好睡衣，魏星回到卧室，她躺在床上，沈安亦的消息刚好发来。

【魏老师，明天我有事情要离开一下，辛苦你先看着孩子们。】

消息时间显示是二十分钟前，当时她正在洗澡，没看手机。

【好的。】

魏星的回复相当简洁，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仿佛是为了应付工作一般。

她盯着手机，想起那天她和陆知黎见面的时候，沈安亦给她留伞，和军训第一天时，他把那个鸡腿夹给自己吃的事情。

魏星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只想做好同事之间应该做好的事情。

她不是傻子，能看出来沈安亦对她的想法。

可她觉得，沈安亦无非也是想得到自己罢了。

而且她曾经听一个老师无意间说起过，沈安亦家里很有钱，是典型的公子哥。

有钱人的世界，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是体验过的。

配上他那一副玩世不恭，油腔滑调的样子。

花花公子。

这四个字，就是魏星对沈安亦的最初印象。

虽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魏星对沈安亦有所改观，但也只是有所改观。

魏星甚至想过，也许那天他留给自己的伞，也只是为了接近自己所抛出的诱饵。

魏星对他是感激的，上次被继父拦住，多亏有他。

但还远远谈不上有好感，更别说两情相悦。

所以，她还是不要靠近，也希望对方不要靠得太近。

家世相差太大，她觉得自己不配有灰姑娘的梦。

更何况，也许自己下学期就要离开靖阳。

在她看来，这样对彼此都好……

“嘿！魏老师，想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啊。”

魏星怔怔出神，没有注意到楚妍已经坐到了自己身边。

楚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从刚刚的思绪当中拉了回来。

“哦！楚老师。”

“没什么，昨天晚上备课睡得晚，没休息好。”

魏星回以一个温柔的笑，楚妍是个热心肠，为人又大方，很讨人喜欢，而且家世也不错。

或许这样的人，才适合沈安亦。

“沈老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当陪练啊！”

楚妍扫了一圈，都没发现沈安亦的影子，魏星是七班的副班主任，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也好奇魏星和沈安亦之间的事情。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觉得，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事。

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

“他请假了，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魏星摇了摇头，沈安亦只告诉她请假了，没告诉她是什么事，她自己也没有去问，能给楚妍的答案，就只剩下这个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他不是很少请假的吗？”

“应该是吧。”

这样尴尬的聊天让楚妍很不习惯。

魏星也太惜字如金了，平时就很少见她说话，自己都拿出最热情的一面了，她还是这样。

她好像一个问答机，别人问了，她才会回答。

而且还不一定是想要的回答。

“魏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

楚妍继续说道，那天第一次见到魏星时，楚妍就觉得很熟悉。

“是吗？可能我长得比较大众吧。”

魏星勾了勾唇，挤出一个笑。

楚妍也是尬笑了一下，这样的聊天让她感觉很没劲，索性也不再多说。

不远处的训练场上，教官仍旧在指导着学生们练习新的军训项目。

正值沉闷的时候，学生们的练习**大不如前，很多地方出现了错误，教官不厌其烦的纠正着。

“你故意的是不是！”

突然间，一个男生揪住身后另一个男生的衣领，一脸怒意地盯着对方。

教官连忙上前劝解，可那男生像是被浇了热油的火药桶一样，教官这样一劝，反倒让他觉得是在偏袒，转而一拳打在另一个男孩的脸上。

“你们干什么！”

动静闹得太大，魏星压下心头的杂乱情绪，连忙跑了过来，将那名被打倒在地的男孩扶了起来。

动手的男孩魏星知道，当初报道签字时她记住了名字，叫周涛。

可魏星记得，他不是一个会随便发火的人，之前领取军训服的时候，还热心的帮后面的同学拿。

沈安亦不在，她必须承担起副班主任的责任。

看到魏星，周涛也说出了缘由。

原来，是在进行项目练习的时候，站在后面的高永晓踩到了周涛的鞋子，他第一次原本没有在意，高永晓也道了歉，他没在乎，以为就是简单的失误。

可是没想到，因为队伍的频频出错，教官一直在让他们练习跑步和停止这个项目。

闷热无风的天气，大家心里头本来就充满了浮躁，而周涛不是被站在自己后面的高永晓撞到后背，就是被踩到鞋子。

还不是一次两次。

任他再好脾气，也经不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摩擦，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高永晓的失误，这个训练项目早就可以结束了，大家也能休息，这才动了怒。

得知原因，魏星安慰了一下周涛，毕竟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他没有失误，却总是被高永晓连累，重复做着这个训练项目，到现在才发脾气，已经很克制了。

她也没有责怪高永晓，都是第一次军训，之前没有练过，有失误很正常，她记得自己大学时军训顺拐，也被教官单独拎出去加练过。

魏星又和教官商量了一下，把再三出现失误的高永晓给换到了最前面，这样就避免了他再像之前一样出现失误时和其他同学起冲突。

确实是很合适的安排，教官也赞成。

楚妍不由露出崇拜的目光，不愧是在云海中学那边带过一年的老教师，沉稳镇静，处理这种情况轻轻松松。

下午的沈家老宅，沈安亦坐在真皮的沙发上，自顾自的看着手机，沈晋清坐在他旁边，盯着这个混小子，满肚子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你这个混小子，回了家就知道玩手机，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晋清上午在公司有点事情要忙，下午才回到家，看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出意外的被气到了。

他一拍面前的桌子，周围的人吓的一个激灵，沈安亦却面不改色，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哎呀，爸，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就不能少发点脾气吗？”

“我这都被你从小骂到大了，现在也是成年人了，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被父亲训斥了一通，沈安亦这才收起手机，慢慢悠悠地从沙发上坐直。

“少生点气，您这身子骨还能多挺两年，我可还不想那么早接手家业，这船头掌舵的事啊，还是得您来。”

沈安亦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捞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开始削起了皮来。

“哼！你还有脸说，家里那么多的事情，全都是我和你姐姐在挡着，你不想着怎么帮忙也就算了，还跑去当什么老师。”

“难道在清江的那几年，你学的就是怎么大逆不道吗？”

沈晋清白了他一眼，对这个儿子无可奈何。

“爸，我能考上清江，那还不是当初老师教得好吗，他老人家临终前就希望我替他回靖阳看看，我可是您儿子，总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畜生吧。”

“小时候您不是教过我，做人首先就得讲良心吗？”

苹果已经削的差不多了，外表的果皮褪去，露出白色的果肉。

沈安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沈晋清，脸上那混球一样的笑容让沈晋清忍不住想给他一个嘴巴子。

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舍得打，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

沈晋清接过苹果，叹了一口气。

“安亦啊，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个老师你打算当多久？”

沈晋清收起了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今天把沈安亦叫回来，就是想好好的和他谈一谈。

“爸，至少让我把这群孩子们带到毕业吧，这也算是让我对老师他有个交代。”

沈安亦也认真了起来，他知道父亲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但老师临终前的嘱托他又不能弃之不顾。

“你这孩子，从小就调皮捣蛋惯了，初中的时候就没少给家里惹事，你妈妈那时候一趟又一趟的往学校跑，给你摆平那些惹出来的祸。”

“可到了高中啊，你就突然变了，每天房间里的灯能亮到半夜，有时候我应酬完了回来，你还在开着灯看书。”

“你那个老师我没见过，可你那时候的变化我是实实在在地看在眼里，他的确对你恩重如山。”

沈晋清也点了点头。

沈安亦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料，可高中时学习比谁都努力，经常熬到凌晨，辅导资料买了一本又一本。

起初沈晋清还以为他是装装样子，三分钟热度，没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可连着几个月下来，沈安亦都是这样的状态，连考试成绩都冲到了全校前三。

那时候沈晋清才知道，这个儿子是真的变了。

只不过他当时不知道原因。

后来还是听女儿沈安悦说起，他才知道，是一个姓柳的老师改变了沈安亦。

虽然素未谋面，但沈晋清也是打心眼里感谢这位老师，把自己的儿子拉回了正轨。

“那这三年，你就踏踏实实的在靖阳工作吧，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吗，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船头掌舵的事，还能再干几年。”

沈晋清咬了一口苹果，释然地笑了，他理解这个儿子，也不想强迫他。

他能感觉到，沈安亦已经不是当初那总在学校里惹事生非的那个调皮蛋了，现在的他，知道责任，知道担当，也知道大是大非。

既然他已经有了选择，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支持他。

“爸，我那时候没少给您添麻烦，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都没让您少操心。”

“自从妈走了之后，咱们之间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您是做父亲的，管理公司，还得操心家里。”

“这些年，您辛苦了！”

沈安亦很少说这么正式又煽情的话，他习惯了披上玩世不恭的外衣，做一个混不吝的孩子。

但父亲今天的这番话，发自内心，他没有必要再去伪装自己，也拿出了真诚的一面，予以回应。

沈晋清看着他，一双老眼间隐约有泪花浮现，可更多的还是欣慰。

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臭小子”三个字。

父子俩对视一眼，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沈晋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爽朗的笑过了。

笑完之后，沈晋清安排保姆去做饭。

他打算和这个儿子喝几杯，庆祝一下父子俩这一次的交心。

沈安亦没拒绝，他也很久没和父亲吃过饭了。

可惜姐姐今天还在公司处理事情，没有回来。

不然，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一定会很温馨。

【沈学长，七班出事了。】

【你快回来救救魏老师吧！】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沈安亦点亮之后就看到了这两条消息。

“爸，饭就不吃了，学校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先走了。”

沈安亦从桌子上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

“嗯，去吧，你现在知道有担当了，我也不用再多说了。”

沈晋清虽然有点失落，可那是儿子的工作，好不容易才和儿子敞开心扉，他不想再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之前那样僵持。

沈安亦脚步一顿，脸上带着沉静的决断。

他转身，不是走向门口，而是快步回到父亲面前，用力握了握沈晋清的手。

“爸，对不起了，饭我下次一定补上。”

只是现在，有人需要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