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落在手心里 第13章 落叶

顾星迩抱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等父亲的车。

全校唯一一棵梧桐树就在她身后的大花坛里，此刻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抖落了几片浅黄褐色的叶子，缓慢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片梧桐叶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伸出脚踩碎了它，如愿听到了一声“咔擦”的轻响。

顾星迩从小就很喜欢踩这种落叶，喜欢听它们发出那一下“咔擦”的声音。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和母亲在路上走，总喜欢到处乱跳，为的就是找路面上这种看起来脆脆的落叶，然后踩一下——她那时仅仅只是觉得好玩儿。

只是后来有一次有辆电瓶车忽然开到了人行道上，她没注意路况，加上一直在追落叶，走得比母亲快好多，差点就撞上电瓶车了。

母亲为此数落了她。

“我早就和你说慢一点慢一点，不要蹦来蹦去的——走那么快还不看路，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刚刚吓死妈妈了！”

记忆里还很年轻的母亲抓着幼年自己的肩膀，面露愠色：“那树叶掉地上好好的，你没事干嘛要去踩它？走路就好好地走……”

可是明明是那个开电瓶车的先违反了规则，开了人行道呀。

小小的顾星迩没想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句关心也没有，反而还生气了。

虽说自己没听话跑得太快，还不看路是不对……那天以后，虽然还是想，但她再也没在母亲面前踩过落叶。

其实无论是这件事，还是先前玩栏杆上的水珠的时候，抑或是别的一些事，她的母亲向来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责怪她、数落她……

但又无一不是在关心她。

年幼时的顾星迩不明白，如今的她却能想明白了。

校服裤袋里忽然传来手机连续的震动声，顾星迩收回飘远的的思绪，低头掏出手机——是父亲的电话。

顾星迩接通：“喂爸爸，怎么了？”

手机里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到对面来等，你们学校门口堵车了。”

她挂了电话走到路边，人行道还是红灯。

于是她习惯性地点开了社交软件，看见班级群里的信息已经堆到了99 ，最后两条是姜竞停发的篮球场照片和一条@了两个人的信息：还差一个人，你俩谁还没走来篮球场。

顾星迩看了一下那两个被@的ID，一个也没认出来——这个群里没有老师，只有少数几个人把备注设成了真名，别的全都批着自己的马甲。

她正打算熄灭屏幕，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一下。顾星迩低头，是其中一个人回了信息。

—不来

—已经出校门了

她扫了一眼那个人的头像——好像是一面断墙。

没来得及多想，红灯已经变绿，顾星迩连忙把手机塞回口袋，跟随其他行人一起穿过。

这图片里的地方似乎有点眼熟。

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哪……

……

上车的时候，父亲正在和别人打电话，顾星迩安静地坐在后排，没发出声音。

于是就听到父亲手机那头隐约传来的几句“麻烦您了，顾局”、“多谢多谢”……之类的话。

今天的天气很好，透过贴了防窥的车窗往外看也还是蓝色的。学校门口这条长街两边的绿化带种的都是银杏树，此时人行道上铺满了金灿灿的银杏叶，像是被随手揉碎撒下的阳光。

“成绩出来啦？”

顾威不知何时已经挂了电话。

顾星迩从窗外收回视线：“手机上不是可以看的嘛——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顾威：“我们知道归知道，那你放假回来了，总要和爸爸多交流一下这些事情的——你说一下每门都考了几分？”

顾星迩下意识地感觉很抗拒，她沉默片刻，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报了每门课的成绩。

“物理才六十几分？你们班平均分都有七十几了。”顾威的声音陡然变了调，手指在方向盘上一连敲了好几下，又道：“还有你这个化学，我记得高一高二不是都**十分的？”

见女儿对自己的话没反应，他越发恼火起来：“爸爸和你讲话不知道要应一下？——当初就让你选个政史地读文科，非要说什么化学好一定要读理科，你自己看看现在读成什么样了？……”

“……这次化学不是考了八十分吗？”顾星迩搞不明白顾威怎么每次自己说着说着就发起了火，有点莫名其妙。

他的话传进耳朵里一句比一句刺耳，她深知父亲的脾气，可还是忍不住想替自己解释一下。

可即便她本意并非想要顶撞，却还是受了父亲前面态度的影响，一开口，语气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不耐烦的味道。

车里的气压一瞬间变低。

不出她所料，听完她那句话顾威更加恼火了：“跟你探讨一下学习情况，没说两句就那么不耐烦，你这种态度读书也读不好。”

“爸爸妈妈工作都那么忙，还要接送你，关心你的情况，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心思到底有没有放在读书上……我也不多说，省得等会又不高兴……”

“……”

顾星迩没再讲话。她想刷手机转移一下注意力，偏偏什么都看不进去；想发会儿呆，可满脑子回荡得都是父亲的话，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她沉默着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街边的店铺招牌在视线里飞速后退，车窗外的银杏叶也被风吹飘起来，在低空中打着旋儿，像是片片破碎的星光。

外边的阳光很烈，却被防窥窗贴削弱了许多，照进车里的就只剩一小片浅黄色的光斑，随着汽车的快速移动短暂地在少女的睫毛上掠过，有点像夜里一闪即逝的星光。

……

到家时，母亲还在厨房里炒菜，八岁的弟弟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拼乐高。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欣喜的：“妈妈！星星回来啦！”

“没大没小的，别叫我小名。”顾星迩还在发闷，却不想让不好的情绪影响到弟弟。于是她走过去在弟弟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小孩儿。”

没等弟弟作出反应，顾星迩忽然听到母亲在厨房叫她。

“怎么了妈妈？”

顾星迩走进厨房，母亲正背对着她在砧板上切菜，传来一阵一阵整齐的“咔嚓咔嚓声”。

“你爸刚刚在车上是不是问你成绩了？”

“嗯。”顾星迩莫名有些烦躁。

孟莲：“又和你爸吵起来了？”

顾星迩一听就觉得母亲话里有话，她没回答，反问道：“怎么了？”

孟莲放下菜刀，转过身看着女儿：“我们也是着急你的成绩，自从高二把你从七合一中带到育民附中借读之后，成绩就一直在掉，虽然说这次考得还行，但也还是不够的。”

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你要想想，你爸和我工作都是很忙的，但我们还是把所有空余的时间拿来陪你，连你弟都不怎么管。”

“还有暑假时候你说想通校的事，现在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去和班主任讲一下，下个星期开始就可以回家住了。”

顾星迩原本打算装死不讲话，可听到母亲最后一句话她一下子僵住了。

是了，他们明明那么忙可还是抽出时间照顾家里。

她想，其实以他们家的条件，孟莲和顾威完全可以像小说电视剧里面一样雇人来管她和弟弟的。

她以为自己随口一句的要求，他们却记在了心里。

顾星迩忽然感觉被厨房里弥漫着的油烟气熏得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开始发闷。

“对不起……”

她张了张嘴，听见了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

孟莲：“你爸已经和上边谈好了，到时候调回七合卫计局那边当书记。”

顾星迩闻言一愣：“可是不是去年好不容易才调回宁岸市的吗？我们家本来就在宁岸，为什么又要调七合去？”

话刚出口，她就开始后悔了。

这问的是什么不过脑子的问题？

果不其然，母亲转了回去：“还不是为了你？一中那里抓得紧，而且你爸不在宁岸这边当局长，也可以稍微空一点下来——你要是自己争气点考个好成绩，我们也不至于费那么大劲。”

“我们同事的小孩哪个不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还为什么？好好和你讲听不进去是吧？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没事就出去，别站厨房里挡着……”

于是顾星迩被母亲赶出了厨房。

她低头看着冰箱旁边那块有一道长长的裂纹的瓷砖发呆，忽然想起这瓷砖在她小时候好像只有一点点小缝隙的，可如今却蔓延了整块瓷砖。

说不定哪天就直接裂开了。

她深知这个道理。

毕竟很多事，都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慢慢地就深入骨髓了。

……

雨是临近傍晚时下起来的。

不大，但是打在阳台铁栏杆上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却很烦人。

顾星迩被这声音吵得有些心烦，干脆把整个人都闷在了被子里。手机屏幕在一片漆黑里泛着亮光，班级群消息还在不断弹出。

她往上划了划屏幕，看到班里几个男生连发了好几个他们下午打篮球的视频。

她有些好奇地随便点了一个进去——这个人发的是一段吐槽打了一半篮球忽然下雨了的视频，可即便下雨了，镜头里拍到的几人还是在场上没下来。

拍摄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手一直在抖，导致视频里的画面也跟着一直晃来晃去的，只能看清几个停留稍微久一点的画面。

顾星迩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正打算退出，手机屏幕里忽然一晃而过一个少年被打湿的后背，正在雨里和几个男生抢球。

女孩手指一顿——那少年抢到的球已经抛给了队友，刚刚围着他的几人里面转身向接球的人跑去。少年一下子闲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两步离摄像头更近了一些。

白色的T恤衫因为被雨水浸湿的缘故贴在他的脊梁上，隐约透出里边少年人所独有的瘦削而又挺拔的轮廓。

鬼使神差一般，直到视频结束，她才放下手机。

星期天父母都不上班，为了避免意外发生，顾星迩一整个早上都躲在房间里，直到中文吃饭才不得不出去。

顾威和孟莲逮着机会就开始继续昨天未完成的“教育”。

顾星迩担心自己言多必失，于是全程安静地吃着饭，没敢应一句话。

不出意外就会出意外，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爸又不满意了。

“我们和你讲那么多，一点反应都没有，有没有礼貌？这么多年白教你了吗？”

这是顾星迩最受不了父母说的一句话之一，她总觉得，这就是变了相的骂她“白眼狼”，而且他们以前也确实这么骂过。

可她在父母面前向来逆来顺受惯了，她知道人在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而口不择言的结果是伤了父母的心。

她时常因为父母总是先入为主地判断她的思想而感到委屈，也因此吵过几次架，可事后又觉得后悔，说来说去其实还是自己对不起他们的付出。

顾星迩抬眼扫过挂钟，不动声色地加快了吃饭速度，然后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溜。

“你干嘛去？”母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顾星迩同样隔着门板喊回去：“回学校了。”

……

也许是季节的缘故，最近的两场雨都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忽然下起来，然后又很快恢复原本的天气。

如果不是地上分散的几个积水坑和还有点潮湿的空气，根本看不出来下过雨。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绿化带上的银杏树在风中摇曳，金色的叶子又被吹掉了好多片。

校门口的梧桐树因为昨夜的雨变得有些光秃秃的了，掉落的梧桐叶因为沾了雨水，不是好几片黏在一起，就是粘在水泥地上，显得有些狼狈。

顾星迩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遗憾。

“嗨！”

少年清冽的嗓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女孩猛地回过头，看见少年单肩背着书包，手里捏着瓶矿泉水站在自己身后——大概是因为背对着阳光，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被镶了一层柔和的淡色金边。

女孩一时没回过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觉得很多关系和情感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困住我们的东西有时候又恰好是成就我们的东西。

事物都有多面性，因为我们是有情感的、会思考的所以才不会简单地只看到好或者坏的一面，所以才会觉得有些东西割舍起来很困难，这是人之常情吧。

其实父母给了小顾应有的关心和爱，但只是方式偶尔极端，存在欠缺，不代表他们一定有错。小顾也明白这些所以心里才会觉得很矛盾。

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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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