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软体动物……”世宁还想反驳,刚才的情绪有点上头,原本就是刚退热的虚弱身体,现在全然要靠吴虞支撑住她。
这不是软体动物是什么?世宁有些百口莫辩,说不出的话像酸性气体,从胸腔里过了一遍,再从眼睛里流出来,变成苦涩的液体。
不知道这样搂了多久,吴虞的衣襟已经濡湿一片,他拉开安静伏在胸膛的人,面部还算平和,眼泪却一直滑下来,眼睫微张,没有生气的样子,他试探地唤她的名字,“苏纯?”
她张张嘴,看起来像是要说话,却咳嗽起来。
完了,真这么虚弱还打得过谁,世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泪失禁,那种要刹车却发现刹车片坏掉的绝望袭来。呼吸反而更急促。
吴虞只好手忙脚乱地安抚她,“你不太对劲你知道吗?”
“是有点。”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你把我扔回去就行,不要误你的事。忘记上一回的教训了吗,被拍到你在我身边,难道不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吗?”
吴虞怔住。
世宁深吸几口气,泪水仍在止不住地掉。
“你……再抱抱我,我一会就好。”“好。”
世宁下巴磕在他的颈窝,闭上眼。还是比较有令人安心的功效,就当个疗愈摆件用。
世宁感受吴虞的呼吸,不知不觉也和他同步,逐渐平静下来。险些又睡过去。
幸好她的理智还有点用。
“好了,我要回去了。”她把吴虞推开。
“等我换个衣服。”世宁倚在墙边,看吴虞“奇迹暖暖”似地换装,她强烈怀疑这个人是在消遣自己。
直到吴虞第三次从他的衣帽间出来,世宁吐槽道“你干嘛去,当花孔雀?”
“你喜欢哪个风格?”
“我对不是穿在我身上的东西还是很宽容的。我选这个简单的你会觉得我在坑你吗。”估摸不是有重要工作就是要见重要的人,世宁叹了口气,随便指了一套。
像是和人打了一架,她有点累了,想快点回家躺着。
“那巧了,我也喜欢简单的。”
“你什么意思,给我显摆你有很多衣服换,我却只能穿昨天的是吧。”世宁有些不耐烦。
“要不你穿我的?”吴虞顺手拿出一件白衬衫,眼里似乎有些期待。
“神经,搞快点。”世宁转身要出房间去。
“好了就这样吧。”吴虞环视屋内,特意回转将地上的书籍文件捡起来放回桌上。世宁寻思着人怎么半天没出来,回头找他,正看见他还把书页的直角抹平。
世宁很难不联想到这些事怎么掉的桌子上了,脸上一热,脱口而出,“你强迫症?”
强迫症还自己挥开。不过不挥开的话,刚才应该会搁到她的后背……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
吴虞帮世宁拉开了副驾的门,又开了后备箱,放进一个行李箱。
系好安全带,吴虞没有马上发动,他担忧地看着世宁,“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骂我的也可以,我会听着。”
世宁摇摇头,眼眶还红着,无论是对刚才的事,还是未来的事,都绝口不提。
一路无言,目送着人离开。
这回算是彻底说破了,没有像之前的几回被当成玩笑的娱乐,但依旧不甚明朗。比起这个,他今天看到的苏世宁,展露出了他不曾见过的一面,整个人似乎荒诞又痛苦……
吴虞将车停在机场,拜托司机师傅帮忙开回家里,正想和乔哥说一声,点开联系人,还是先滑到了家人组,点开了“表姐”的头像。
没有客套迂回,他直接表明了来意【帮我问问苏纯情况。】
表姐:【什么情况】【你不说我哪里知道问点什么】
吴虞只好继续输入【碰见一面,发热晕倒,现在已经送回她们公司宿舍了。你应该有认识的朋友,关注一下身体情况,让她还是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表姐:【原来你手机也是能一次性打这么多字的?】
吴虞:【……】【真的,发热到晕倒不是小事,你关注一下。还有,情绪上也是,感觉很不好。】
表姐:【你还知道是我姐妹啊没大没小的】【不知道背着我干什么了】【做贼心虚】
吴虞把手机息屏塞进口袋,捏了捏鼻梁又重新拿了出来,【我说真的,你掂量。】
还没等给乔哥拨过去,吴虞的手机先响起来了。他接电话之前先做了深呼吸。
“大少爷,到哪了?”
还好,除了阴阳怪气没有直接炸,看来多半是在不好直接发作的地方。
“机场了,买了最近的时间,行程共享给你了。”吴虞回答。
“哦,行吧。人怎么样了?”
“应该没有大问题。”
“我没问身体,我问的是你的感情进度。”
吴虞纳了闷了,“你哪里听来的,小词?”
“呦,我可是你经纪人,你盛典没搭理人家,还让我想办法撤热搜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以为我是什么蠢驴吗,这都看不出来我不要混了。”对面沉吟片刻,“网络上的东西我大概知道一些,这姑娘挺不容易的,你说好好的忽然晕倒,小心是什么情绪问题。圈子里,特别是演员,最容易幻想现实不分,你们这个年纪,再成熟也做不到直接超然物外,抑郁症跳楼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
“行了。“吴虞不想再听下去,”挂了啊,一会到了给你打电话。”
他挂了电话,蹙眉搜索了一些相关词条,收藏了几篇心理治疗的科普。
机场的人来人往,有形色匆匆,也有优哉游哉。这个世界上的人也许就和星星一样,各有各的轨迹。
他觉得某人大概是有很大的引力吧,才会让自己只能围着她转。但他不想逃逸。
关于天体间的引力,有个名词叫洛希极限,这是两个天体之间最小安全距离。简单来说,超过这个极限距离,潮汐力大于引力,小的天体就会被撕碎。
在宇宙里,“超越极限”不代表什么好的意思;“粉碎”也不是坏的。没有那么多偏见和道德规训。
用改变形态换取永远的环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而已。
更何况,想取到珍珠,就不能埋怨蚌壳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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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吴虞搞不懂她的反应,世宁自己也不懂。
真要说起来,估计有一些赌气的成分。像她这样的人,总是很轻易叫人失望的。她也许真的有装傻的成分在。
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那一刻她想,就这样毁灭了也挺好的,什么事情都不用面对了。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吴虞对她……大概是有什么契可尼效应吧,因为选秀的不告而别,他还刻意给她找过不痛快来着。
契可尼效应是未完结的事情让人念念不忘——
那是不是只要完结了,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回去的时候闪光小屋没有人,苏世宁打开手机让一串未读信息弹到她的脸上。按行程后面还有专辑未发的最后一首歌,这会子屋子里的人不在录音就是在练舞。
世宁什么也不想,只收拾了,换上练功服,就准备加入到排练的队伍中。
马不停蹄的生活里不应该有情绪。
然后她就发现,进公司电梯的时候,自己的手在抖。
X光的周旬恰好也在电梯上,见状关切地扶住她,“世宁姐?”
“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昨天没睡好。”世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没有再复发,只摆摆手,尽管舒别人的心去了。
“你管自己去忙就好,我到了。啊,她们都在舞房,放心。”
电梯门带上周旬担忧的神色。世宁的手臂还在发抖,她想在外面先想办法恢复正常,再去里面。于是她从茶水间倒了一杯热水,废了很大劲才没有被洒到外面。
看来不管是情绪还是身体,都有些不对劲了。
正对她座椅的门开了。
“怎么不进来,坐外面干什么。”意然开门出来,听见动静后门口一时间挤出五六个脑袋来。
“靠,你回来了?!”楼泱左右看看没有别人,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还软绵绵的,你就来这儿。”
世宁用力抿抿嘴唇,照着一整面墙的大镜子看看,没那么惨白,才放心地说,“能有什么事。”
楼泱狐疑看她一眼,“你不是发热了吗,这就退烧了?”
“你怎么知道?”
世宁突然想起,昨天她留在镜湖山上,说要一个人转转看风景,队友们都觉得这地方山明水秀,适合散心,只叮嘱她注意安全加天黑前回家,开玩笑地说不要被山里的大野狼叼走。昨天热症事发突然,也没有发信息知会楼泱没有回去的原因。世宁原本计划着要怎么解释夜不归宿,没想到她知道的还挺具体,那就只有……
世宁打开手机看看已接电话。昨天晚上9点左右有个已接电话,通话时间为两分零五秒。
不是她接的。
那就只能是吴虞了。
“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世宁试探地问。
“嗯,你同学接的。”
楼泱回得简单,再无其他,不像她风格。此时要是以往,一定先叽叽喳喳一通,把前因后果、心理动机、后续发展一定参详透了才肯放过她的。
世宁越发奇怪,昨天的电话里,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她打开手机,还在发件箱看到了一张照片,是发给楼泱的,配文“如果我真对她不利,这张可以当做证据”,图里有个躺尸的她还有一个没什么血色的吴虞。
原来是这样,楼泱才这么安心的样子吗。也是,这张图要是流落出去,再炙手可热的一线也得完。
楼泱盯她半晌,“还有没有不舒服的?一会还是去趟医院吧,还是现在?”
世宁连连摇头,“没事。”
楼泱大概是猜到她会这么说,早准备了一个瞪眼给她。
不知不觉中,世宁惊讶地发现刚刚控制不住的发抖症状缓解了。舞蹈房中,一撮人在分析舞蹈动作,还有一撮人刚刚从外面拿了外卖进来,章汐一看到就纪检委员上身,数落上了。
这个场景日常又普通,和过去两年的每一天一样,却因组成它的每一个分子,变得安稳又平静。
世宁喜欢平静,永恒的宁静大概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生活。
她不需要过山车一样的情绪体验,讨厌跌宕的意外,那些东西会让她疲于奔命。
她真的很容易没电,干脆少动。
slin推门进来,身边站了一个人。是来指点编舞的。照例先要跳一遍目前已经排好的,才能有针对性地下手。
可刚刚新排出的部分她并没有接头。
世宁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又是她拖慢了进度,连累了别人?
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一根甘蔗也不成糖。看,那些网暴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世宁的五感一时间被水封住,就像一个泳池,她在水下,听着岸上的人讲话,模糊空荡,语意不明。
“来一遍?”世宁从slin的嘴型捡出几个熟悉不过的词,她的手又开始不住地颤抖。
几个人点点头,想起什么,又看看世宁。
世宁身体的抖动幅度忽然就变得无法抑制,这种程度的注视也让她觉得像被钉在热搜上的言论一样锥心刺骨了。
她忽然不会呼吸了。
楼泱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厉秋就势挎住世宁的另一只手臂。
然后她又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她看到她们焦急关怀的神色。
啊。原来并没有被责怪啊。
然后她想,我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屡次失控,是不是……快死掉了?
这个梦做的很累,真就像回马灯似的,还是循环播放的那种,还有类似番外的感情线,杂乱无章又有迹可循;后来她就开始变成清醒梦一样的状态,分析起其中的含义来。
她走到小时候被母亲抛弃的那个自己身边。做什么都不对,打碎个碗也会遭到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做的好了母亲也永远不会满意,句句都是批评,件件都是指责。她好像就是厄运本身,就是不幸的源泉。连父亲都因为救她被洪水夺去生命,所以她是不该存在的,所以母亲有了新的家庭,她的动机很合理,并且已经仁至义尽地供她上完了学。
可她就这么罪无可恕吗?
她只配被人这么对待吗?
楼泱出现了,她握着她的手,朝她微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自己什么样子她都见过了,犹豫的,低沉的,消极的。即使因为委屈忍不住离家出走,她也只当陪她出去玩了一趟。她有时也说她哪里哪里不好,但她是希望她更好,从没有要把什么使事情变坏的责任推到她身上。
世宁看着楼泱的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原来,有些能让场面变得滑稽乐观的办法,能正常社交、友好待人的能力,都是从她身上复制来的。
远离了旧的环境,不断地接触新的人,世宁才发现,自己也许并不是彻头彻尾的过错方。
她还是有希望从水里出去,不用一直和这个世界延时沟通的。
正当一步步走出去,怎么又被一句句众口铄金人言籍籍的浪给拖回水里……
真是滑稽,岸上的人只管着自己晒太阳,瞥到一眼也只说句“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努力”的风凉话。
然后她看到吴虞伸手给她,好像在说——
“和我一起吧。”
“让我帮你。”
“你可以相信我。”
然后她就醒了。苏世宁砸吧着梦里的味道,还没有来得及分析这个人对她的意义,就发现自己正在救护车上。
“醒了?”
女医生就是温柔啊。香香的,白白的,就是手有点凉。
“还是得去做一个详细检查。”女医生看着连接在苏世宁身上的心电图,楼泱看不太懂,在一旁看起来很紧张。
“严重吗?”楼泱看世宁整个人呆呆的,伸手在她面前晃晃。
“不严重。”世宁说。
“我问医生没问你。”楼泱瞪她一眼,潜台词明显是“看你这个不给我省事的。”
医生轻笑,“目前看来没什么大碍,仔细排查一下隐藏可能性而已,最近身体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吗?”
“昨天说发热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是吧。”楼泱说着阴阳怪气对着世宁。
“是发热了,睡了一晚就退了,但昨天也有晕倒的情况,但也不是很严重,马上就行过来的。”世宁躲闪着说。
楼泱皱了眉。
“啊,这样,还是做了检查再判断吧。”
医生说话严谨,没有拿到数据和报告前,看来是不会公开地做什么判断了。
喝了医生给的电解质冲剂,世宁从担架床上坐起,楼泱慌忙拦住她,“你干什么,躺着。”
“没事了,真的。我能坐着。”
见她这么说,楼泱也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