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张简第四十七代孙,张既明。”年轻道人整理了一下被山风吹乱的衣襟,朝宁夏和青龙规规矩矩地施了一个拱手礼。厚厚的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伸手推了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一点,“叫我张老师就行,虽然……我现在只是在津南博物院当个临时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这位自称守夜人传承者的张既明,发梢还翘着两片顽强的枯叶,宽松的麻布道袍底下,赫然套着一件印有“津南博物院”logo的灰色连帽卫衣。他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上,还别着一个可爱的卡通浑天仪徽章。浑身上下,除了手里那个古朴的青铜罗盘,实在找不出半点传说中“守夜人”该有的神秘和威慑力。
“你……真是守夜人?”宁夏看着他这副“不靠谱”的模样,忍不住把心里的怀疑问出了口。
“哼!不信拉倒!我走了!”张既明脸一垮,转身作势就要下山。
“哎!等一下!张老师留步!”宁夏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他的胳膊,简直无语问苍天——这人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说风就是雨!
青龙凉凉地瞥了张既明一眼,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人族历史里的张简一生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就斐然,泽被后世。曾言‘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落在张既明身上,“如今子孙不嗣,绍业无闻,泯然……”
“唉唉唉——打住打住!”张既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羞恼和火气,对着青龙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语气也软了下来:“神君大人息怒,是晚辈失礼了。不知您有何示下?晚辈定当尽力。” 他终于认清了形势,知道在这位疑似真神面前,耍横是没用的。
青龙看他“乖觉”多了,这才说明来意:“我遭暗族设计,龙魄离体,流落此界。想借守夜人一脉的堪舆秘术,找出龙魄现今所在的确切位置。”
张既明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又习惯性地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框,脸上堆起为难的笑容:“神君大人,不瞒您说,这堪舆寻踪之术嘛……后来流传……嗯,想必您也知道,古语有云‘百事不卜日问时,任心而行,无所避就’,所以……”他支支吾吾,试图为自己的“学艺不精”找点高大上的理论依据。
“所以你学艺不精。”青龙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遮羞布,一针见血。
张既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讪讪地干笑了两声,心里嘀咕:行吧行吧,你是大佬,你说啥就是啥吧。他认命了。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宁夏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插嘴问道。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张既明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旁边青龙那明显又黑沉下去的脸色,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哆哆嗦嗦地说:“办……办法肯定是有的!”他咽了口唾沫,声音越来越小,“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后半句几乎含在了喉咙里。
宁夏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难掩高兴地道:“有办法就行!那你快说说,有什么办法?”
张既明圆圆的眼睛在宁夏和青龙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心里暗自揣测着这两人的关系。他定了定神,将手中的青铜罗盘亮了出来,解释道:“这天机晷既然是神君大人的旧物,那与神君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本源的联系。只要在‘天池’中滴入大人的一滴精血,以此为引,激发晷盘灵性,说不定……就能指示出龙魄现今的所在地。”他特意强调了“说不定”三个字。
说不定?!宁夏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张老师”,心里直打鼓。他转头看向青龙,征询意见:“孟章,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吗?”
青龙看着那古朴的天机晷,又瞥了眼一脸忐忑的张既明,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事已至此,只能一试。”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他也没想到,如今的守夜人传承,竟已式微至此。
“嗒——”
一滴闪烁着细碎金芒、蕴含着磅礴龙元精粹的血液,自青龙指尖滴落,精准地落入天机晷中央的‘天池’之中。
几息之后,异变陡生!
罗盘上斑驳的铜锈仿佛被神血唤醒,瞬间被浸染出青碧色的光华!中央的青铜磁勺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疯狂地、极速地旋转!勺柄划过周围的二十八宿刻度,发出细微而急促的摩擦声。
“戌时三刻,角宿入轸!”张既明紧盯着罗盘,口中快速报出方位,脚下同时踏出几个繁复玄奥的步罡。随着他的步伐,原本平静的山风骤然变得猛烈起来,呼啸着卷起地上的落叶,惊起了满山栖息的昏鸦,发出“嘎嘎”的乱叫。
宁夏正看得目不转睛,心中惊叹不已。突然!
“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天机晷仿佛无法承受青龙精血中蕴含的浩瀚力量,猛地挣脱张既明的手掌,自行浮空而起!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青色灵气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以罗盘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爆开!
“小心!”
宁夏躲避不及,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推得踉跄后退,眼看就要摔倒!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臂闪电般揽住了他的腰!青龙带着他,身形如鬼魅般腾挪数步,险险避开了灵气爆发的核心范围。
“谢谢!”宁夏惊魂未定地道谢。
“哎哟喂!我的老腰!我的屁股!嘶——”张既明就没那么好运了。他离得最近,又毫无防备,直接被这股灵气冲击波撞了个正着,像个滚地葫芦一样摔到了十米开外,疼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宁夏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张老师,你没事吧?”
“疼!疼死了!你说有没有事?你摔一次试试?”张既明揉着摔痛的尾椎骨,没好气地说。
宁夏嘴角抽了抽:“……大可不必。”他弯腰帮张既明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给。”
张既明接过眼镜戴上,看向不远处气定神闲的青龙,眼神里充满了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此时,那浮在半空、震颤不休的青铜勺柄,终于缓缓停了下来,稳稳地指向了东南方一个特定的方位。
“那边是……”张既明顺着勺柄指示的方向望去,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南都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失声道:“帝陵!”
……
帝陵,这座融合了“天人合一”理念、依山形水势而建的古代皇家陵寝,在夜色中展现出与白昼截然不同的森然气象。神道两侧的石像生在惨淡的月光下褪去了白日的庄重威严,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它们身上,扭曲成各种诡谲的形状,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活物,沉默而阴森。风穿过松林,发出阵阵呜咽般的低沉呼啸,裹挟着刺骨的寒意阵阵袭来,将整个陵园笼罩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之中。
宁夏自认胆量不算小,但身处这夜黑风高的皇家陵墓核心地带……这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青龙的衣袖,指节都有些发白,生怕这位大佬一个“缩地成寸”把自己丢在这鬼地方。
“为什么我也得陪着你们来啊?我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就算你是青龙神君也不能这样强买强卖、剥夺我的自由吧!”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张既明忍不住开口抱怨,他鲜活有朝气的声音在死寂的陵园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暂时驱散了宁夏心头的些许恐惧。
“我明天还得早起去博物院打卡上班!这个点还不睡觉,明天肯定无精打采,工作效率低下!而且熬夜很伤皮肤你们知不知道?我才二十多岁,我可不想未老先衰……”
“聒噪。”青龙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强大的气场瞬间让张既明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宁夏抬头看向身旁的青龙,小声问道:“孟章,你有感觉到龙魄在哪里吗?”
青龙停下脚步,手掐指诀,指尖凝聚青芒,朝着四周几个方向凌空弹出!几道无形的、带着追魂索魄之力的劲风悄无声息地四散开来,融入夜色。
片刻之后,青龙眉头微蹙,缓缓摇了摇头。那几道追魄咒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响,也捕捉不到丝毫龙魄特有的气息波动。他此刻也无法确定,张既明所指的这帝陵内,是否真的有自己的龙魄存在。天机晷的指引,似乎也断了线索。
“不可能!我肯定不会算错的!”张既明一听急了,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再次拿出天机晷,推了推眼镜,神情变得专注起来。“角亢氐房,心尾箕张——”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巫力,郑重地抹过罗盘边缘镌刻的古老汉隶刻度。中央的青铜磁勺再次开始震颤,在代表“戌”宫的分野位置跳动不休。
“太初有道,浑天为纲!”张既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他猛地一咬舌尖,逼出一滴心头精血,精准地弹向罗盘天池!口中的咒语越念越快,如同疾风骤雨:“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就在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轰隆——!!!”
三人脚下的花岗岩地面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沉睡在地底的巨兽被惊醒,正要破土而出!整个神道都在颤抖,石像生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宁夏身形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晃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摔倒!青龙眼疾手快,一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背,将他护在身侧。
震动尚未平息,更骇人的景象出现了!
神道两侧的阴影里、陵墙的缝隙中、古树的根系下……无数道扭曲蠕动的黑影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它们四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着,面孔模糊不清,仿佛融化的蜡像,移动速度快得惊人!眨眼之间,便将猝不及防的三人团团围住!浓烈的、如同腐肉混合着沼泽淤泥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我的老天奶!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宁夏被眼前这些奇形怪状、人不像人、兽不像兽、散发着强烈恶意和死亡气息的怪物吓得魂飞魄散,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这视觉冲击力比上次那个黑袍暗族还要恐怖百倍!
“蚀心者!是蚀心者!”张既明脸色煞白,失声大喊!他手忙脚乱地在帆布包里翻找着什么,声音带着惊恐。
青龙反应最快,一把将惊魂未定的宁夏拉到自己身后,与张既明形成一个背靠背的三角防御阵型。他屏气凝神,周身灵力瞬间调动,背后的“镇海天劫”感应到主人的战意,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
“吼——!!!”
包围圈最前方的几只蚀心者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吼,它们以极其诡异、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势,猛地朝三人扑了过来!有的脑袋扭转180度,有的四肢反关节爬行,有的嘴巴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这噩梦般的景象让宁夏汗毛倒竖,两股战战,几乎要吓晕过去!
“孟孟孟章……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宁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抓着青龙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从娘胎出来平安无忧地活了22年,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地狱般的场景?!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时间能倒流,回到那个流星坠落的夜晚之前,他一定立刻马上从那破出租屋搬走,离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