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有15天的新春假期,高爸爸看着好不容易安分待在他们身边的高绥,一天时间都不愿意放过,带着高绥见亲友,拜访重要的合作伙伴和客户,高爸爸还是没有死心,想让儿子回来接受自己操持了几十年的家族企业,特别是祖传的红木产业,他认为虽然将高家放到全国来看,高家的产业规模并不大,但是胜在安稳、不会饿死。
高妈妈则着急给高绥物色女朋友,但碍于高绥之前就此发过脾气也只敢拐弯抹角地进行。
大年初三晚上,高家按例和世交何家在全市最好的大酒店定了宴席。两家老幼齐聚一堂,十分热闹,但要说人齐——并没有,何家独女何静思并不在。
何妈妈笑着和高爸爸谈及过去一年的合作,没多久就引到了高绥和何静思身上。何妈妈一副胜券在握、淡定和蔼的样子,道:“静思大概要三月份才回来,真可惜,如果不是她要忙着帮导师的研究收尾,你们现在就能见到了。”
高绥无视高妈妈投来的热烈目光,浓眉高挑,虚假浅笑溶于其中,不讨喜地回答道:“她前段时间不是无视学业跑回国了吗?怎么,叔叔阿姨不知道?”
何静思妈妈眼收紧,尴尬,体面笑道:“知道。这不是一下飞机就直奔你去了嘛。”说着说着紧张的五官又放松下来,她目光紧盯高绥,像是盯上了一块品相极好的肥肉:“静思这孩子打小就犟,认定了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年不让她学影视,她还是去学了,非说以后想和她阿绥哥哥一起工作。这些年啊,一个人在国外读书,又苦又累的,看得我和他爸很心疼。”
高妈妈立刻接住还没落地的话:“你就享福了,静思学历高、人又长得漂亮,还能操持家业,以后谁能娶到静思啊真的是前世修了天大的福气。就是不知道啊,我家这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傻小子,有没有这个福分。”
“你还别说,”何妈妈骄傲地笑着摇头,“那孩子心高气傲的,我让她抓紧时间谈个男朋友,就算是外国人我们也可以接受,但她啊总是觉得那些人比不上小绥,我就跟她说不如毕业就跟小绥结婚算了!”
高绥嘴唇刚动,就听见自家妈妈热情地回应:“我正有这个想法!我觉得高绥圈子里的女生啊,再好也不如静思知根知底,各方面也比其他女孩出众。我和他爸爸都很喜欢!那”
“妈!”高绥再也不顾教养体面,声音浑厚高调地出声打断,“别胡说了,我对静思一直是妹妹,而且——阿姨,我说待何静思如待妹妹已经说得十分客气了。”
“最重要的是,”高绥在众目睽睽的屏息凝视中起身,“我有非常喜欢的女孩。我等了她十年。我只想成为她的丈夫。如果不能,”
一贯以气质儒雅、温和待人在荧幕上出名的男人冷眼逐远,薄唇张合,天生无情:“生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气氛死寂。高绥父母的筷子死掐在手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高绥却无所顾忌地离开座位,从容地从衣架上拿回自己的浅灰色羊毛大衣,礼貌和众人告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我还有事,告辞了。”
说完,连父亲铁青的脸色都如同没看到一般,关了房门,离开了那个热闹华贵的场所。
从酒店往家走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不过,家里的车就在酒店外面等他。高绥看到站在寒风中抽烟的司机匆忙地往地上丢掉烟头,然后踩灭橙红色星火,同时他的耳边传来带着孩子的一家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那对年轻的父母正在回答孩子天真幼稚的问题,说着那些再普通不过的拜年叮嘱。
高绥停下了上L5的脚步,朝司机微微摇摇头,独自一人朝斑马线走去。
斑马线尽头还是红灯,不过今天街上的车并不多,因为梦泽市是个有庞大外来务工人员的超一线城市,所以每年到了春节车流量就会骤减,在年初五之前就像一座空城。
高绥戴着高妈妈准备的红色口罩,站在斑马线前,突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女声窃窃私语——“好像是明星?高霁霖?”“你挪过去一点儿……”“我天!真的是高霁霖!”
高绥以余光微看,女孩子在悄悄地给他拍照。他装作没看到——人行绿灯亮起,3,2,1——长腿大步迈出。
过了马路是一个幼小一体的校园,校园以红砖为基调,操场和围墙下的运动器材都是崭新的。有孩子父母迎面走来,小孩子扎着麻花辫,辫尾用蝴蝶发绳扎稳,身上穿着艾莎公主的裙子,牵着两个大人的手在中间腾空跳跃,孩子爸爸看到了高绥,眼疾手快地温声制止孩子:“看人看人!”小孩子立刻停下,腼腆地咬咬下嘴唇,举起爸爸的手躲在了大手背后。
高绥笑笑稍微侧身通过,孩子等走过了他的身边又立即继续她喜爱的“荡秋千”。
高绥双手滑入口袋,继续往前走,在等待下一个绿灯时,松软的鸡蛋糕香依次唤醒他的每一个嗅觉细胞。
店里,灯管发出的白光笼罩了小小的只能落座两桌的店面,少年的时候他经常来这里,但从来没有在夜晚一个人从这条路上走回家过。
一阵冷风从饭店旁黑暗的小巷子吹来,高绥迎风望去——
梦泽的春节真的太寂静又热闹。
大街上安静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就算偶尔有车也是飞驰而过,没有留下任何声响和痕迹,但当他经过一个小卖部时又能听见围着一张小桌子的一家人爆笑如雷的其乐融融。
走着走着,成功回到了家门口的购物中心。购物中心的AB两栋以天桥连接,整整占地30万平方米,在它面前还有极其宽敞的广场,广场上的装饰少而精,从视野上让人觉得宽敞但不空白。
广场上有大妈大爷跳舞唱歌,有追逐打闹的孩子,有滑板吃宵夜的少年人,也有牵手拥抱的情侣。
每对情侣的眼睛里都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就如同他们都在自己漆黑的夜空里看到了那颗唯一明亮的星星。有人开始毫无顾忌地拥吻,3D大屏发出的光芒为他们剪影。在此刻,世界繁华都折服在他们的爱情之下。
高绥坐在大屏对面的黑色环形石凳上,背靠着即便是在冬日也盛开着低矮小花的花坛,沉静、温厚。
想想,十几年前少年的高绥怎么能接受如今的这个高绥。坐在这里艳羡小情侣拥吻、迟迟放不下背弃过自己的女人、像个舔狗一样追着不肯垂首的心上人……
但实际上,少年的高绥确确实实变成了如今的高绥。而且如今的高绥不仅一点都不后悔,还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他半仰脑袋浅浅一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屏幕在开机的一瞬间有些刺眼,微信里一直停留在99 的通知从大年初一留到现在还没被消除。
他转战别的社交媒体,输入了高霁霖官方认证号的密码,手机卡顿了差不多一分钟才登录上去,果然,私信、@、评论通通都是爆满。
片刻后,软件向高霁霖的粉丝们弹出了标红的最新消息——
“高霁霖:诸位,我想念她了。”
世人皆知,很多年前,刚火的高霁霖在某个节目里曾说过他有一个曾经很喜欢的女孩,对于他来说那个女孩是心上月、是可遇却难求的存在。
当时的主持人问他:那个女孩是有男朋友了吗?
他答:没有,但她有非常非常喜欢恨不得介绍给全世界认识的心上人。
主持人心疼可惜:那你是单恋咯。
年轻的少年冷着脸,阴郁下是自卑,答:嗯。
主持人犹豫片刻后,摁着耳返又问:你还喜欢她?
少年再答:嗯。
嗓音低沉又忧伤。
唐宋是见微第一个看到高绥发的新博文的,他飞快扫了眼评论区,还算安静,于是马上将手机关机,断绝了楚姐联系他的途径。
高霁霖粉丝反应不大,源于高绥一直是个很坦诚的人。
从高绥自曝有心上人开始,就陆续有无聊的记者朋友在采访里提问高绥是否还挂念在之前节目里提到的那个女孩,每次,高绥都给予了肯定回答。不过,因为他的每次回答都一样,以至于近几年再也没人对这个问题感兴趣。高绥的粉丝对这情况也算清楚,所以光凭高绥发的这条信息他们不会有什么激动反应。而且据唐宋统计,很多老粉当初就是因他的深情才粉上他,故而唐宋从没有像楚姐那样将高绥个人的感情问题看得太重。
其实,人是应该有七情六欲的,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才可怕,对于演员来说更是如此,没有正常的七情六欲就得付出天大的代价才能赶上他人的十之一二,而他,曾经见证过。
高绥的博文在聊天框上面滑下来时,薛苓璐正坐在沙发上边吃沙糖桔边和朋友们聊天,看到信息,她立刻退出群聊页面,点开了和高绥的聊天框。
果然,他给她私发了一条新信息。
“新年快乐。我一直以来很喜欢并引以为傲的女孩。”
薛苓璐拿着桔子的手慢了下来,恍惚。
常用的社交软件又叮咚一响,是营销号关于高绥新博文的推送。
薛苓璐放下手机,又拿起,屏幕反射出她认真严肃的表情。
“我见证过很多个男顶流官宣了恋情后,大势一去不复返。”
“我会很认真地考虑。但是,”
“我不明白。”
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直率问出自从知道高绥自高中时就喜欢自己后的内心疑问:“当初,你明明拒绝过我的。”
“高中的时候,你兄弟当着我面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你说你不喜欢的。”
“还有大学的时候,我游戏邀请过你一次,是你发信息说,玩也不跟我玩的。”
手机陷入了死亡。
高绥再也没有发来新信息。
薛苓璐手背压在大腿上,手心捧着手机,纯净的眼眸随着脑袋低下而渐渐失神。
“叮咚”
清脆的如响雷的提醒声。
薛苓璐双肩一抖,迫不及待地解锁手机——高绥的头像旁还是没有红点。
发新信息来的人是在她第一次去《贵儒少年录》探班时主动联系上她的那位高中老同学、高绥的高中好友。
这次一上来就是语音:
“薛苓璐,高绥真的被你玩死。”
“你有心吗?明知道他爱你爱到死,你不喜欢他,你还一直在他周围打转。现在看到他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准备随时放弃好不容易拼来的事业了,你满意了?”
“薛苓璐,誓师的地方你去看了吗?”
薛苓璐瞬间火冒三丈,摁住语音键,语气冷静温和又暗暗气愤,慢条斯理驳问:“你神经病吗?你什么身份啊,替高绥来质问我?我和高绥重逢到现在,他可提都没提过你,少在我这儿表演兄弟仗义了!滚蛋!”
滚蛋两字铿锵有力。
她果断拉黑删除,将手机重重掷在沙发上,因为力的作用,手机小小地反弹了一下。
高绥的信息迟迟没有来,客厅里已经关了灯,薛苓璐脑袋几次下跌,最终她蜷缩在沙发上,侧躺看电视,模模糊糊之中安然睡着了。
这竟然是这半年一年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薛苓璐半眯眼睛在沙发上摸索手机,找了好一阵,在屁股旁的沙发缝里掏出电量仅剩百分之八的手机。
她瞬间弹起,边指纹解锁边找充电器。
充电器在纸巾盒旁边,薛苓璐的手指离它还有段距离就停住了,她的两只眼睛黏在屏幕上难以移开。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你,薛苓璐。不喜欢薛苓璐这六个字,十八岁的高绥在心里练习了很多次,但就算是在宿舍都说不出来,何况是那次在班里,当着你的面。”
“薛苓璐,你太喜欢张越了。”
薛苓璐两片唇瓣黏在一起,她怔在原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真正的场景——
“高绥,你喜欢薛苓璐啊?”
她拎着试卷,意外地抬眼,视线流转到高绥身上。
眉清目秀的帅气少年无欲无求,似抬眼都懒,他们之间就这样沉默了一分钟,在尴尬快开始前,少年才懒散地游走瞳眸,不咸不淡地对他的好友道:“你很闲。”
“啪”——
手机从高空坠落,差点砸坏茶几的玻璃一角。
薛苓璐喉咙似遇到热风一样干渴:她竟然篡改了记忆。为了名正言顺地辜负一份她感受到的爱意,为了她自己能继续将所有目光心思都集中在她的心上人身上、不分给他人。
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此刻显得太刺耳。
偏执、自私。当年那个嫉妒她的女生其实形容得并不算完全错。
薛苓璐已经不敢再听另一个问题的回答,但手机已经在自动播放:
“阿苓,你约我打游戏的那次,大学的第一年才刚过去。”
他的语调缓慢克制。
“一年前,你明明已经在同学面前应下了我那份虽说得隐晦但心照不宣的情意,而且当时那份情意的接受与否完全可以由你一人体面抉择,当时,你想拒绝……就可以立刻有理地拒绝。可是你没有拒绝,你给了我很大、很大、很大的希望。可你最后,一个字都没给我地消失了。”
“薛苓璐,”他将她的名字咬得极重,“我恨过你的。”
可是恨不会比爱永久。
所以当她与他产生交集,他就再一次地,又选择了爱她。
薛苓璐的眼睛已经被泪水糊上,视线模糊。
她弯腰去捡手机,葱白手指还没接触到屏幕,黑色的屏幕就猝然亮起,展现出一串陌生的ip地址是梦泽的号码。
第一次铃响,她没接;
第二次,她的指尖停在了红色拒接键上;
第三次,她知道这断然不会是高绥,滑动绿色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薛苓璐,”陌生的男声,但她没有挂断。
“去菩提山看看吧。那里才是我们能真正了解高绥的地方。”原来是被她拉黑的那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过了不知道多久,薛苓璐才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薛苓璐靠着阳台窗边的墙滑坐下去,直到中午十二点,熬夜晚起的哥哥从房间里磨蹭出来,盯着鸡窝头问她:“诶,今天没出去?”
她喉咙滚了又滚,话语几次跑到舌尾又无端消散,最终,她似乎用上了很多的力气才一次性说完她想说的话:“今天陪我去菩提山吧。”
满面油光的双胞胎哥哥疑惑地嗯了一声,摸了一把脑袋,不明所以却答应:“行。我和他们说一声。几点啊?”
他们,是哥哥仅有的兄弟们。
他昨天和她说过他今天约了兄弟们,但她刚刚还是没有一点顾虑地向他临时提出了这个不礼貌的邀约。
她知道,她很少会这样突然地提出要求,所以只要提出,她的哥哥一定会选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