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灯坏了。
不是那种彻底熄灭的坏,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闪,像是在喘气。
那种忽明忽暗的光,让人有点心慌。尤其在深夜,整个屋子就像被一只透明的心脏支配,
一亮一灭,跟着呼吸。
林暮盯着天花板,他已经第三个夜晚没睡好。
他胸口那种钝钝的痛,又开始隐隐作响——像一块老伤疤在潮湿的天气里复发。
他去过医院。心电图、CT、甚至核磁共振、全做过。结果全是“正常”。
医生说:“你这大概是焦虑或自主神经紊乱,放松就好。”
他点头,笑笑。可他知道,自己并不焦虑。只是空。
那种“空”,不是没有事情做,而是——
有时候他竟觉得心口好像缺了一块。摸不着,看不见,但每当夜深人静、光线摇晃,那块空白就会一点点放大。
他试过用酒麻醉,用跑步分散注意力,甚至去听冥想课。
都没用。
那块空就像被时间掏空的地方,越补越深。
这一天下午,他终于下决心修那盏坏灯。
阳光从百叶窗间透进来,落在他手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尘。
他踩上凳子,拧下旧灯泡,灰扑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金属味。
指尖突然被灯座的边缘划了一下,一阵凉意穿过皮肤。
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怪异的热忱——
一种很古老的、带铜味的冷。
他愣了愣,恍惚间好像听见一声极轻的“嗡”。
像什么在摇晃,又像谁在召唤他。
他想起一枚铜钱。
一枚咸丰通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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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室里,林暮第一次见到沈清。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美丽,但同时又有一种让陌生人在第一时间忽略的奇怪能力。
那是家很隐蔽的私人心理诊所。墙壁浅灰,光线柔和,没有医院的味道。
沈清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粗俗的形容可以说“肤白、貌美、大长腿”,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种过于冷静的气质。她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色研究服,身形挺拔地坐在那里,像一株生长在实验室无菌环境里的植物,理性,且秩序井然。
“你说,你心口疼。多久了?”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专业的疏离感。
“快十年了。”
“查不出病?”
“查了很多次。医生说没问题。”
沈清笑了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那你觉得问题在哪?”
林暮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心里少了块东西。”
沈清没有立即回应,只拿起笔,轻轻在本子上写下一个字——“缺”。
她把笔放下,抬头看林暮,目光清亮:“你知道古人怎么形容心病吗?”
林暮摇头。
沈清说:“古人说——‘心有罅隙,神失所依。’也就是说,灵魂藏在心里,一旦心上有缝,它就会逃出去。”
“那……还能找回来吗?”林暮问。
沈清笑了:“也许可以。”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奇怪的装置——半个金属环,上面嵌着细密的电极。
“这是什么?”林暮问。
“梦境共振仪,”沈清答道,当她开始讲解时,那双平时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专注于自身领域时才有的、极具吸引力的光彩。“一种结合神经回路和古木算法的工具。它能让人潜入自己的梦,去寻找那块缺失的心之物。”
林暮一愣,半信半疑地笑:“听起来像科幻故事。”
“也许吧。”沈清轻声说,“但你愿不愿意试一次?如果你真觉得心里缺少点么……也许,那里正通向过去的路。”
“过去?”
“是的。”沈清的目光深得像水,“有些梦,不是虚构的,而是——被遗忘的时间。”
林暮没有立刻答话。
他看着那台仪器,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悸动——
一种既害怕又渴望的感觉。
沈清看出了他的犹豫,缓缓补了一句:“每个人的第一个梦,都会带你去你最想回去、又最不敢面对的地方。”
“那如果……我回不来呢?”
沈清笑:“你会回来的。而且,也许——会带回一点你想不到的东西。”
夜深了。
林暮独自回到公寓,屋子里依旧只有那盏闪烁的灯。
他盯着灯光发呆。
空气里有灰尘在飞,像一群微小的萤火。
他忽然轻声对自己说:“如果真能回到过去……也许,我能把那枚铜钱找回来。”
说完,他闭上眼。
耳边响起沈清的叮嘱——“记得,梦里的光会流动,你看到那道光,就顺着它走。”
他呼出一口气。
然后,按下了梦境仪的启动键。
光从头顶涌来,像一场潮汐。
他感到自己在坠落,又像被风托起。
灯光的闪烁变成了一种液体的流动,顺着天花板缓缓下沉。
那枚铜钱的“嗡嗡”声,再次响起。
声音越来越近——
当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已不是卧室,而是一个被岁月浸泡过的黄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