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的家宴比接风宴安静的多,让陈琰暗自缓了口气。
宴厅不算极大,但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动声色的奢贵,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古画,餐具是沉手的老银器,连侍立的仆从都步履无声,眼神低垂,规矩刻在骨子里。
陈琰换了身常服,坐在温珩之旁边,他对面,正巧坐着刚才的温清澜,以及她身旁的男朋友。
沈淮序是北区最大商贸集团沈氏唯一继承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了第一颗扣子,显得随性又矜贵,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带着商人特有的、洞察世情的通透。
“陈上校,久仰。”沈淮序主动举杯,笑容无可挑剔,“珩之在东区,多亏你照应。”
“沈先生言重,都是互相照应。”陈琰举杯回敬,语气平淡,两个男人的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微响。
温清澜坐在中间,目光偶尔会掠过陈琰。
他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雪松,与满室浮华的暖融有些格格不入。
他应该和沈淮序是截然不同的,浸透了硝烟与风霜。
主位上的温明远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陈琰,你在东区的战绩,军部通报里我都看过,不错,年轻人,有锐气,更难得的是沉得住气。”他身形微胖,面容儒雅,但一双眼睛看人时,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
“温伯父过奖”。
温珩之的母亲叶歆淡淡笑着,语气温柔:“好了好了,家宴上就别谈公务了。”她保养得极好,眉眼间有着陌生又熟悉的影子,只是气质更为雍容温婉。
陈琰能见到温家人,温珩之的关系只是一部分原因,还因为他是叶歆姐姐叶臻的养子。
陈琰是孤儿,从小与陈诺和陈晞一起在福利院生活,后来年龄大了三人去陈家做了家仆,十五岁一无所有陈琰前往东区部队,十八岁拿下少校军衔被陈家看重正式被收为义子。
叶臻和丈夫陈行舟一生无儿无女,但陈琰却很少靠他们,一路来的功勋都是他实实在在的血汗本事,也正因如此,温家也是接纳他的。
沈淮序从容应对,言辞恳切又不失风趣,哄得叶歆笑意更深。
席间氛围融洽,陈琰和温珩之也喝了不少酒,空气变得令人晕眩。
餐后,众人移步偏厅。那里摆放着一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
“清澜,淮序,”温珩之有些醉笑着起哄,“来一个?你俩可是咱们这有名的搭档啊。”
叶歆也含笑看着。
温清澜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被沈淮序温柔地牵着手,走到了钢琴前坐下。
灯光柔和地笼罩着他们,郎才女貌,并肩而坐,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艺术照。
沈淮序低声问了句什么,温清澜微微点头。随即,流畅悦耳的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是一首技巧娴熟的古典双人联弹曲目。
温清澜的配合天衣无缝,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精准,优雅,每一个音符都落在该落的位置,两人默契十足,无可挑剔。
曲毕,众人轻轻鼓掌。
陈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温清澜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看着她精致侧脸上那层无懈可击的、仿佛量体定做的微笑。很美,很登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温珩之吹了个口哨,大声道:“好!”
他走过去用两只胳膊同时搂住两人,“清澜,淮序,你们都是钢琴家,哈哈...”
“大哥,你醉了”,沈淮序扶住他。
温珩之又开始说,“清澜,你小时候不是总说要当大钢琴家吗哈哈...”
叶歆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怜惜与骄傲:“是啊,我们清澜从小天资过人,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更了不起。”她看向温清澜,目光慈爱,“在北区战地医院,可是最年轻的高级医师呢。”
温清澜垂下眼帘,嗤笑着,“哥你真是醉了。”
温珩之看着他,许是真的醉了,他的眼睛有些发红,“我没醉啊,你是妹妹,我的好妹妹”,他又把自己挂到陈琰身上,说着,“你是兄弟,好兄弟”。
......
宴会散场时,夜已深,北区的风更冷了。
陈琰和温珩之一起坐车回了基地。
“怎么样,我妹和沈淮序,是不是特配?”温珩之哈出一口白气,语气有些复杂。
陈琰头靠着窗户淡淡说“嗯,很般配”。
另一边,温清澜坐进沈淮序的车里,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使温清澜身上清冽的木质香调散出来。
“累了吗?”沈淮序倾身过来,细心地为她系好安全带,动作温柔体贴,无可指摘。
“还好。”温清澜轻声应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车窗外。
刚才,陈琰正和温珩之等车,他立在那里,身形挺拔料峭,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冷硬的石刻,而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目光倏地转了过来。
隔着车窗,隔着冰冷的空气,两人的视线好像有瞬间的交汇。
温清澜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车子平稳地驶离温宅。
沈淮序打开了舒缓的音乐,车内一片静谧温馨,这是他们相处时最常见的状态,平和,安稳,像一潭吹不起涟漪的温水。
温清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她又睁开眼看着驾驶座的人的侧脸,那么熟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二十岁那年大病初愈后,终于可以放心接受了青梅竹马的正式告白,以为终于可以彼此陪伴一生,可三年来,两人相敬如宾,从不争吵,却好像从来没有过脸红心跳的悸动?
她一直以为,爱情最终都会归于平淡,像她和沈淮序这样,门当户对,两情相悦,就是最好的状态。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明白了自己好像已经不爱了,明明从前她生病时,还怕自己死去辜负了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温清澜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冰雪覆盖的北区夜景,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温清澜开口道,声音有些慵懒:“淮序,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沈淮序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说:“你怎么也醉了。”
她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