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最后一场攻坚战打响。
炮火将天际线撕扯得支离破碎,烈焰吞噬着断壁残垣,士兵们的呐喊与金属的撞击声汇成一片,仿佛要将这饱经战火的大地最后一点生机也彻底榨干。
陈琰站在前沿指挥所里,电子沙盘上的光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代表敌军的最后区域,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切入
当太阳终于挣脱地平线,将金红色的光芒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时,枪炮声奇迹般地停歇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笼罩下来,只剩下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不住的欢呼与哭泣。
持续数年的北区战事,终于以这样一种惨烈而决绝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一夜未歇的清理后,晨曦勉强穿透硝烟。
在一片清理出的临时空地上,焦黑的土地还散发着未散尽的硝烟味,远处是扭曲的金属残骸和崩塌的混凝土块。
陈琰穿着一身深黑色的作战服,肩章上的将星沾染了些许尘土,却依旧醒目,他身姿笔挺地站在一小群记者面前,身后是缓缓降落的军用运输机和忙碌的善后人员。
“……此次北区战事的胜利,离不开全体将士的同仇敌忾、英勇奋战……”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平稳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与铿锵,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潜藏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历经血火的疲惫与沉重。
记者们认真记录着,闪光灯不时亮起。
陈琰的目光越过闪烁的镜头和记者们的头顶,落在了不远处一群正在紧张忙碌的白色身影上,那是战地医院的医护人员,正在争分夺秒地转运重伤员。
一个人正半跪在一个担架旁,低头快速检查着伤员的状况,侧脸在朦胧的晨曦中显得异常专注,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陈琰随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镜头:“我们要感谢所有参与这场保家卫国行动的人——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医生、护士,还有无数的后勤人员,以及所有,所有坚定不移捍卫着这片土地的人们”。
采访在一种肃穆的氛围中结束,记者们陆续散去,准备将胜利的消息和这位年轻上校的形象传回后方。
陈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望着这片刚刚从战火中解脱、百废待兴的土地,望着那些在废墟间穿梭的、代表着生机与重建的身影,久久沉默。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飞向湛蓝起来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坚毅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的孤独。
终于结束了。
终于不会再有人因战争而无辜死去。
不会在希望即将到来却突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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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早晨,车队驶入指挥中心大院,阳光刺破连日的阴霾,洒在依旧肃穆的建筑上,却难以完全驱散空气中残留的紧张与悲伤。
温珩之等人早已等在楼下,看到陈琰从车上下来,他大步上前,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太好了”。
陈琰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连日激战后的深刻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在那沉重的底色之下,终究还是有一丝属于胜利者的、无法完全掩藏的锐利光芒,尽管这光芒被太多的牺牲与失去冲刷得有些黯淡。
他扯动嘴角,算是回应了温珩之的激动,声音低沉:“嗯”。
简单的寒暄后,陈琰低声向温珩之交待了几件亟待处理的战后事宜。
“下午还有战后总结会议,我先上去歇会儿”陈琰说完,拍了拍温珩之的手臂,转身走进了大楼。
他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脱下沾染尘土与硝烟气味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然后整个人陷进了那张不算宽敞的沙发里。
身体接触到柔软支撑的瞬间,紧绷的神经如同骤然断裂的弓弦,强烈的睡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什么,意识便迅速沉入了黑暗。
.......
阳光很好,金灿灿地洒在福利院那个杂草丛生的小院子里,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仲夏植物不熟的气味。
那棵老苹果树矗立在院子角落,枝叶算不得繁茂,但此刻却成了所有孩子的焦点。
陈诺穿着洗得褪色的裤子,已经爬到了树杈间,树并不矮,底下一群年纪小些的孩子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嘴里叽叽喳喳地嚷着。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比较细的枝桠,伸手去够果子,她摘下一个,就朝下面喊一声,然后轻轻抛下去,下面的孩子便一阵欢呼,争抢着去接。
笑声、叫声,充满了那个小小的院落。
陈琰没有凑过去。他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通往宿舍的水泥台阶上,低着头,用捡来的粉笔头在粗糙的地面上漫无目的地画着歪扭的线条。他想着等陈诺下来,自己再上去摘。
就在他专注于地上那不成形的图案时,面前的光被挡住了。
他抬起头。
一个青翠的苹果递到了他眼前。
“给你吃吧”是陈诺的声音,清脆中带着点爬树后的微喘。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仿佛隔着一层云霭。
陈琰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诺似乎顿了顿,然后另一只手也从背后伸出来,掌心躺着另一个苹果,明显比刚才那个小了一圈,颜色也更青些。
“我只有这两个了”她说,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坚持。
陈琰看着那两个苹果,又看了看眼前模糊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更小的。
陈诺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拿起那个大一点的苹果,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陈琰也在自己那个小苹果上咬了一口。
瞬间,一股极其酸涩的的汁水在口腔弥漫开来,激得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苹果还未成熟。
好酸。
……
陈琰从沙发上醒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阳光移动了位置,在地板上拉出更长的斜影。
陈琰在沙发上又坐了几分钟。
然后起身走进了办公室附带的狭小浴室。
拧开龙头,温热的水流瞬间倾泻而下,氤氲的水汽很快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
热水冲刷在紧绷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也带走了附着在毛孔深处的疲惫。
他在浴室里停留了有些久。
当他再次走出浴室时,湿漉的黑发被随手向后捋去,露出冷硬中却带着有些无辜的眉眼。镜子里映出的身影,已经褪去了方才梦境带来的短暂柔软,重新被规整的军装包裹,肩线平直,眼神恢复了惯有的的沉静。
他吹好头发,戴好腕表,看了眼时间,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拿起桌上已经整理好的会议纪要和相关报告,陈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灯火通明,来往的军官和文职人员见到他,纷纷招呼,他微微颔首回应,脚步未停,朝着位于大楼另一端的核心会议室走去。
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