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与婉秀奶奶那份跨越生死的爱情,所化作的磅礴功德,给狐仙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那一夜,村口的老桃树上,近半数的枝丫都缀满了含苞待放的花蕾。
祠堂里,祖先的牌位光华流转,整个村落的空气,都仿佛被那磅礴的功德浸润、过滤,连呼吸间都带着一股雨后青草与初生花蕊混合的、清甜的芬芳。
那份生机,不再仅仅是平和,更像是一颗颗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充满了按捺不住的、向上生长的力量。
村民们不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说服,事实,已经胜过一切雄辩。
然而,当绯烟的目光落在村口那棵缀满花蕾的桃树上时,那份喜悦却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所侵扰。
他看到,那浓郁的花香,竟引来了几只平日里不敢靠近的、嗜甜的夜蛾。它们并非是在赞美芬芳,而是在贪婪地、试图吸食花蕊中最精华的蜜露。
绯烟心中猛地一凛——功德如蜜,能滋养生机,亦能引来贪婪的飞蛾。
他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狐妖,在看到了渡魂带来的巨大好处后,都开始变得跃跃欲试,甚至有人私下里模仿他们的仪式,试图自己去请仙。
就在昨夜,他甚至阻止了两个小狐妖,因为争抢一个“看起来功德很大”的善灵而差点大打出手。
他猛然惊醒,功德,是希望,但也可能成为新的**。
若不加以规范,迟早会重蹈虎焱引来赌徒恶鬼的覆辙,甚至酿成更大的灾祸。
他意识到,他们之前的行动,终究只是小打小闹。要想将这条功德之路长久地、安全地走下去,就必须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规矩和体系。
于是,在一个月华如练的夜晚,绯烟召集了小翠、虎焱和玉婶,郑重地向族长和村中几位最具威望的长老,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孤身辩解的少年,他的身后,站着代表着不同能力的伙伴。
“族长,长老们,”绯烟躬身行礼,声音沉稳,“我们渡魂,所求的是功德,为的是全族。此事,不应再是我等几人的私自行事,而应成为我全村的共同事业。我恳请,能成立一个专门的司部,定下规矩,明确分工,让所有族人都能人尽其才,也避免再生祸端。”
几位长老闻言,并未出声,昨夜那场争执,他们也看在眼里。
长老们在彼此那深邃的眼眸中,用无声的、属于千年道行的灵犀交换着意见。片刻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着族长微微颔首。
族长那雪白的狐须,在月光下轻轻颤动。
他看着眼前的绯烟,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穿透了此刻这个沉稳的身影,看到了那个曾躺在古槐树上、眼中盛满不羁与迷茫的少年。
两道身影在他心中缓缓重合,那份曾经的担忧,终于化作了此刻满溢而出的、如陈年蜜酒般醇厚的欣慰。
蓦地,他的目光忽然越过绯烟,看向了绯烟身后的其他狐。
“玉丫头,此事有凶险,你也愿意?”
玉婶笑着上前一步:“能为人间再添几分烟火暖意,了却他人遗憾,于我而言,是修行,亦是欢喜。”
“小翠,虎焱,你们呢?”
“我听绯烟的!”虎焱瓮声瓮气地说。
小翠则更认真地回答:“能用自己与草木沟通的微末道行,帮助到那些孤苦的灵魂,小翠觉得,很值得。”
族长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沉吟片刻,用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好。”他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祠堂之内,“你所言,深谋远虑,确是老成之举。这个司部,便以‘渡魂’为名,以‘功德’为尺,以《辨灵心经》为戒,即日成立。”
“至于司首一职……”族长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了绯烟身上,“开路之人,理应掌舵。绯烟,便由你来担任。但,你年轻识浅,需有长者辅佐。”
他看向玉婶:“玉丫头,你心思细腻,厨艺通神,便任渡魂司的副司首,为他们掌总。”
他又看向绯烟:“至于你那两个小跟班,”他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小翠能听万物之语,便为‘耳’;虎焱有一身蛮力,可开山辟路,便为‘足’。至于司部还需要哪些人手,便由你们自行去村中招募,凡我族人,皆可凭自身所长,为渡魂司效力。”
“赏罚分明,功过皆录。”
“渡魂司”的成立,标志着这项事业从绯烟个人的冒险,正式转变成了整个狐仙村的集体使命。
人族生而在世,无非衣食住行、生养孝敬之类的执念,这些执念在狐族看来,大部分都是很好解决的。
跑跑腿,或者善意的谎言就能处理大部分执念。
因此,更有一些擅长追踪、幻术、潜行的族人,也纷纷加入,各司其职。
于是,在这片被月光守护了万年的古老村落里,一个前所未有的、专司弥补人间遗憾的“渡魂司”,在老一辈的智慧指引和新一辈的锐意进取下,便如同一株在老树根基之上长出的新芽,枝叶悄然舒展了开来。
它没有喧嚣地开张,只在每一个宁静的夜晚,将那善意的触须,悄无声息地,频频伸向了结界之外那片光怪陆离的红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