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这是你二十八岁的崽。”杜濛捏着嗓子说话,不想让她妈听出来自己感冒了。
“呦,我这崽都二十八岁了,”杜濛她妈笑呵呵的说,“怎么还像个傻仔。”
“那不能。”杜濛撒娇到,她跟她妈关系很好。
“这是野哪去了?感冒了?”刘大夫问。
“没野,我不是跟你说我去纹身了吗?”杜濛扁了扁嘴。
“纹完了?照个照片我看看。”
“还没纹呢。”
刘大夫当时“哼”的笑出了声。
“那你打电话干嘛?”刘大夫明白这是杜濛有事找她。
刘大夫从小给杜濛立下的规矩,杜濛只能靠自己。家里有这么多位医生,在谁看来都是方便办事的资源。但是她父母坚决不帮她过人情。我们总有干不动的那天,刘大夫曾经这么跟杜濛说。
刘大夫也说到做到,杜濛上这么多年学,除了家长会,杜濛父母从来没有跟老师学校打过交道。
后来杜濛长大了,找实习找工作,刘大夫还是想趁现在说话管用的时候帮孩子一把,但是被杜濛坚决回绝了。可是从刘大夫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杜濛就发现自己之前固若金汤的父母,也有软化的一天。
“我就想问你董大舅的号好挂吗?”杜濛问。
“董任?肯定不好挂啊。干嘛要挂他的号啊?”刘大夫问。
“我一个朋友想。你帮我问一下董大舅吧。”杜濛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不想去微信圈答复小师傅他们。
“我帮你问问可以,”刘大夫突然来了兴趣,“是你什么朋友啊?”
“你别管了,”杜濛马上回绝了她妈的好奇,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欸,董大舅他是看什么病比较厉害啊?”
“视网膜色素变性。”
“这是啥病?会看不见吗?”
“废话。”刘大夫撂下了电话。
杜濛心里一沉,忽然紧张起来。所以是谁视网膜色素变性?不会是…
杜濛有些不敢想。
下午杜濛收到刘大夫的微信:董大舅说给小杜的朋友加个号,周二周四上午门诊,你们定哪天吧。
谢谢母上!杜濛马上回。
然后马上给纹身工作室发了条微信,我能联系到董任医生,周二周四上午的门诊号,你需要哪天?
过了半响,没有任何回复。杜濛忙着就把这事给忘了。
到下班的时间,杜濛回了父母家,有段日子没回了。
刘大夫给她煮粥的时候还问,你那朋友没定日子啊?
杜濛才想起来,吸溜着鼻涕,抱着个热水壶说没有。
吃完晚饭,杜濛早早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了,突然收到纹身室的语音申请。
杜濛精神了一瞬间,接了起来。“喂?”
“喂,你…你感冒了?”
“啊,没事。”杜濛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正好认识董任医生,你想约他的号的话就周二或者周四吧?”
“不会是昨天晚上淋雨冻着了吧?”那边传来小师傅平平的声音。
杜濛觉得自己生病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没回答她。
“下周四可以吗?真的谢谢你了。”电话那边,杜濛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带了些情绪,好像有些隐忍的。
杜濛问;“病人姓名和身份证号,你微信发我一下?”
莫名的,杜濛觉得她不是在为自己求医。
但比为自己求医更虔诚。
“好。”
“那个,”杜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这茬,“我一直打这个工作室的语音联系你吗?”
电话那边明显顿了一下,“我给你发我的手机号。”
“其实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杜濛艰难的说出了这个困惑。
“嗯?我叫施苻。”
“啊?”要不是在说正事,杜濛以为她在占自己便宜。
也不知道电话那边是什么表情,只是她很快说了句,“我微信发你。”
杜濛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让人家尴尬了。
刚想找补一句什么,对方忽然说,“这次真的谢谢你了。我也没什么能表示感谢的,纹身就别给钱了,你下个月来我给你做完?”
“欸!不用啊!”杜濛脱口而出。杜濛不想用钱过人情,人家不收钱,杜濛肯定不好意思再去了。
“我先帮你去约董任吧,纹身之后再说。”
两人互道了晚安,挂了电话。
刘大夫适时出现在了门口,“定下来时间了?跟董任?”
“嗯下周四,你帮我问问吧妈,”杜濛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刘大夫觉得她的红鼻头像个小兔子,挺萌的。上去摸了一把脑袋,就轰她去睡觉了。
睡前,杜濛用小师傅的手机号搜到了她的私人微信,申请好友后很快就通过了。
头像是她店门上的大黑条,朋友圈什么都没有,个性签名倒有一行字:
我愿意一路坎坷不平,却总能听见你喊我。
周四下午,李仁说还是把那个内部启动会开了。杜濛于是又群发了全公司会议时间和链接,还顺手抄上了上次准备的PPT。
何晨拉着规划组的董东东和合资并购组的李斯任,准时坐进了会议室。他们三个和杜濛是同时期进的公司,虽然年龄和阅历各有不同,但是在公司有培训或者举办活动的时候,他们四个经常会聚在一起。
“你昨天晚上几点走的呀?”董东东问了一句。董东东的嗓门天生非常大,气势也很足。
“九点多吧。”杜濛笑了笑。
“妈呀,张燕是不是单给你了个合同啊?”李斯任插了句嘴,一脸鄙夷,“你单收一份钱?”
“没有的事,”这种原则性问题杜濛必须得澄清清楚。
这次分享,杜濛只想快点结束。打从这周项目正式开始后,杜濛忙的连盛水都要跑着去,再加上重感冒,仿佛每天都有块大石头压在她的肺上。
今天就只打算挑最重点的说。
“大家好,这次启动会我主要是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这个项目的几个交付物和时间节点。”
何晨和董东东掏出了笔记本,想学习一下。
“这个蒙杜矿预计是土建和配套的基础工程同时开始建设,主要的基础工程是指矿挖出来后的外送系统。就是这周开始动工,整个基建预计六个月完成。”
PPT换上了这个非洲国家的地图。可以看到模拟的一条蜿蜒的输送带从矿山连接到港口。
“签给我们的合同时间上是从上周起的一年,主要是要求我们监测我们之前提出的社区扶持计划的落实情况。”杜濛清了一下嗓子。
“六个月后,也就是明年的1月份基建完工,我们还会继续监测六个月试运行的状况。”杜濛讲完项目的基本信息,短暂的顿了一下。
“你们这个社区扶持计划一共要执行几年?”董东东问。
杜濛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仁也进来了。
“三年。”
“那你们只监测一年,后面两年怎么办?”董东东眯了眯眼睛,一如既往的尖锐。
“我们现在执行也是通过一个下包商,由他们代替我们去到现场指挥管理,等一年后我们撤了,业主会跟他们继续签之后两年的执行合同。”
董东东没有继续往下问,可她觉得这依然是个风险,万一张燕不跟这个下包商签了呢?
最后的验收报告结果不如意,算不算杜濛他们的责任?
哪怕没有法律责任,杜濛的声誉肯定受影响。
但是董东东不想在会议上驳杜濛和李仁的面子,尤其是杜濛。
董东东比杜濛大两岁,这不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有时候看着杜濛这么不要命的加班会心疼,觉得她还不明白这只是一个工作,不至于如此。
如果这项目最后失败了,她面对杜濛会不忍。
杜濛接着说:“这个社区扶持计划有几个侧重点,首先是这个项目会雇佣大量当地的劳动力。”
何晨听罢皱了下眉。
我们国家去别的国家做基建项目,向来是带自己的工人去。中国人有中国人做事情的习惯、速度和效率,别的国家的人需要很长的适应期。
何晨正在经手一个越南的项目,杜濛听说也用了不小比例的当地工人,但是出活的速度远远落后计划进度。项目的投资方成天给何晨施压,何晨眼见比去年瘦了一圈。
杜濛看了一眼何晨,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还有就是被开采地区的社区扶持计划。”
就杜濛他们这个专业领域里做社区扶持计划的,说白了都是喊喊口号的事。
给当地家庭发两套浇地的水桶,或者耕地的锄头,再不行就是联合着当地社区举办几场职业宣讲会。
不痛不痒。
但是投资人乐意:没花多少钱,也没什么风险,还能写进年报里。
“你直接说用工计划和社区生计计划吧,这两个都你准备的。”李仁突然出了一声。
这要是外人会觉得李仁有些不耐烦,可是杜濛知道,再往下说细节,听众很快就会没有注意力了。
杜濛把PPT换到了一页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