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快步下楼,胸中顶着一团混乱的情绪,吞不下去又释放不了,憋的他快要发疯。抬头看见了靠在墙边玩手机的林宇,屏幕亮光映衬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
听到脚步声的林宇抬头,看到了江浔,便收起手机迎了上来。似乎丝毫不意外为什么这场咨询结束的如此之快。
“你早知道了?”似是被情绪影响,江浔的语气不是特别好,带了些质问的成分。
“昂,如果你说的是他具体的上班地点,那我早就知道了,如果你说的是会发生什么,那我确实是现在才知道。”林宇挑了挑眉,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没有把江浔的情绪放在心上。
江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想问些什么,可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消息?为什么知道他的消息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次尴尬的久别重逢?
无数个为什么卡在嘴边,反而说不出口了。
毕竟和那个人早就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反倒是林宇看出了江浔的想法,靠过去,揽过他的肩膀,轻笑道;“不是早和你说要解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好了我要准备回家了,你是坐我的车和我走呢,还是在这里待一会,吹吹冷风?”
江浔没有选择和林宇一起走。
仅仅是需要冷静一下,他这么想。
咨询室所在的街道对面,正好有一家咖啡店,江浔推门进去,点了一杯咖啡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真是个绝妙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那座建筑,那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
咖啡的热气缓缓上升,他就这样怔怔坐着,眼神穿透那层薄薄的水雾,落在那扇发出暖黄色灯光的窗户上。直到氤氲的水汽消散,直到那扇窗户的灯光熄灭。
江浔拿起桌上那杯完全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没有加糖,真苦。
池遇的班肯定是加不成了,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家,或许是脸色很不好看,路过前台时,不明真相的小陈还特意拉住他,安慰了一番,顺便吐槽了一下这位爽约的来访者。
池遇表示感谢,只是他既不想、也实在没有心情再讨论这位“爽约的来访者”,只得硬挤出一个笑容打发掉了前台姐姐的善意。
当他下楼,恰好看到了咖啡店里,江浔拿起咖啡一饮而尽的场景。
池遇挑眉,这算什么?是在这里等自己下班,还是为时隔多年重逢却又一次的落荒而逃,补上一次故作深情的戏码?
太晚了。
想到这,池遇穿过马路,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江浔喝完咖啡之后习惯性回头看向窗外,早已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犹豫着是要起身还是继续坐在这里,对面的人已经先迈步朝他走来。见此情形,他内心瞬间被慌乱的情绪所占据,却又同时掺杂着一些隐秘的期待。
池遇径直走到江浔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迎上江浔骤然抬起的目光,压低声音道:“在这里喝咖啡,真是有闲情雅致啊,哥哥。”
因靠得很近的缘故,池遇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混合着薄荷味牙膏的味道喷在了江浔的脸上,触感如电流般穿过江浔全身,激得他一阵战栗,血液仿佛瞬间沸腾,从耳根到脸颊,覆盖上一层绯红。
那声故意拖长,尾调上扬的“哥哥”,更是让他有轻微的失神,一下子将他带回了七年前。
那时的池遇很喜欢叫他“哥哥”,求助时、吵架和好时、在外人面前展示恩爱时、甚至是彼此呼吸交织时,他总能用一声声清脆、语调上扬,带着十足暧昧气息的“哥哥”,让自己血脉偾张,毫无招架之力。
江浔回过神来,对上了面前之人漆黑的眼眸,本该盛有星辰大海的眼神此刻却看不出一丝情绪,如古井平静无波。不禁让他怀疑,刚才那句搅乱他心神的话语,是否只是自己见到他之后所产生出来的幻觉。
“我在等你下班。”江浔定了定神,竭力维持着平稳正经的语气,随即提出了他的邀请,“这么多年没见,既然今天有缘,总该坐下来好好叙叙旧,你说是吗?”
“呵,叙旧……很好,那就聊聊吧。”池遇应下,脸上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是挂上了一抹嘲弄。然后他话锋一转,“今天不想喝咖啡,一起喝杯酒吧。”
池遇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给了江浔一个背影。他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径直抬手拦车,似乎笃定江浔一定会跟上来。
上车后,池遇陷入沉默,也不再看江浔,只是偏过头去出神地望着街边不断倒退的景色,呈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江浔从熟悉的路线中猜到了目的地,他数次试图打破沉默,可在看到对方冷冰冰的侧脸之后,最终选择放弃。
车子被诡异的沉默笼罩,在夜色中无声行驶,直到拐过一个街角,停在了酒吧门口。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招牌,甚至连门口那几棵树的位置,在江浔的记忆中也是分毫不差,可实际上这是江浔第二次踏足这里。
上一次,江浔在这里喝完最后一杯长岛冰茶后,和池遇说了对不起。然后他走出了门,没有再回头看池遇一眼。
长岛冰茶是一杯看着冰冷,尝起来热烈的酒。作为35度以上烈酒鸡尾酒里少见的长饮,他的醉意来得缓慢而绵长,像一场漫长的告别。
池遇很喜欢的一部小说里,男主人公把女主人公比作这样一款酒,可男主人公从来不喝长岛冰茶,他们的故事充满爱、克制与拉扯,最终以遗憾离场。
读到他时他们的恋情也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时期,池遇像是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爱屋及乌,喜欢上了这个故事,也喜欢上了长岛冰茶。
巧合的是,酒量极浅的池遇从来不敢尝试长岛冰茶这样的烈酒。只要江浔在场,便永远由江浔代劳。包括最后一天见面。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池遇把熟悉的酒推到江浔面前,打断了他的思考。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池遇搭在杯壁上的手细长、白皙,骨节分明。江浔在接杯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指尖向前探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覆上那双手。又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只好立马缩了回去,心里暗道不好。
“不好意思,我……”
池遇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把那杯酒放下,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拿起自己的那杯喝了起来,紧接着用玩味的表情注视着他。
“你……你最近还好吗?”被盯得有些发毛,江浔迅速转移话题,问出了想要问的话,企图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谢谢关心,我过得很好。”池遇扬起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末了又加上一句,“不是某人突然出现,也许会更好也说不定。”
“对不起……当年……”
“不用道歉,如果是要说当年的事,你早就道过歉了,忘了吗?就在你说要走的当天。”池遇打断了他的忏悔与道歉,“最近听过这样一句话,‘当年的事彼此都有难处’。事情过去了,那大家就都翻篇吧。”
“今天的见面只是意外。咨询的事,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其他比我专业的咨询师。”似乎不想给江浔插话的机会,池遇接着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等喝完这杯就都各自回家吧。”
他不想池遇离开。
这是江浔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反应。那么多年,他将有关池遇的一切都牢牢锁进心底,从不轻易触碰,他一直告诉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不能回头。直到今天再次相见,跳动的心脏、久违的悸动以及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告诉他。他仍旧在想他。
所以他想尽可能地和池遇多说说话,多看面前之人几眼,哪怕池遇还是在怨恨着他,哪怕池遇其实根本不想见到他。
“是你提议的喝酒,刚来就想跑吗?陪我多喝几杯吧,我心情不太好。”江浔换了种方式,他太了解池遇了,知道这么说池遇肯定会同意。
果不其然,池遇安静了下来,只是小口喝着自己的那杯酒,没有再提要走的事。
桌上的气氛难得的和谐,他们默契地喝酒,间或交谈几句,更多的时候是江浔在说,说着自己的画廊,自己遇到的琐碎烦恼等。而池遇只是安静地听着,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嗯”作为回应。
沉默远比对话漫长。两人不说话的时候,便各自处在独立的领域里,互不干预,互不打扰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会在林城呆一阵子,有需要……可以找我。”江浔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开始摇摇晃晃,舌头打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池遇,然后趴在了桌面上。
池遇接下了名片,打量着眼前熟睡之人,轮廓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那双平日里带着锐气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那个平时在外人眼里带着冷酷、霸道标签的江浔,此刻变得异常柔软。
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不谈其他,这张脸依旧是自己喜欢的模样。池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从江浔的口袋里摸出手机,下意识地输入了几年前江浔就在用的锁屏密码,没想到一下就打开了。他本想在通讯录上找个什么助理朋友之类的人,打电话让人来把江浔弄回去。又犹豫江浔是不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这场景,不禁左右为难。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这通电话吵醒了江浔,也解决了池遇的困扰。
江浔接通了电话,是安言打过来询问自家老板的行程并且询问需不需要安排司机过来,幸好江浔恢复了一些意识,他给了对方一个定位便挂断了电话。
池遇听到了一些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再结合江浔的反应,知道江浔安排好了后续,便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指尖在玻璃杯上轻轻划过一道弧线。
“江总,时候不早了,我也有些累了,需要回去休息了。故友重逢自然开心,只是我们应当都向前看才是。”池遇整句话声音平稳,不带感情,唯独在‘故友’两字刻意加了重音,意味不言而喻。
“祝江总在林城一切顺利。”抛下这句话后,池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浔的心沉了下去。可他没办法挽留,他明白,那次告别之后,他早已彻底失去了找回他的资格。
池遇坐在出租车里,大概是酒喝多了,胃不舒服,头也很晕,一路的颠簸更是让他差点吐了出来。
他打开窗,深秋林城的风灌进车内,冲散了车里的酒意,让他浑浊的头脑能够正常思考。
“还好,今天足够体面。”他这样想。
“今天选择这个地方,不正是告诉自己不要忘记那天的痛苦吗?”
他很累了,已经没有精力再在爱情里面当一次飞蛾去扑向烈火。
一时的痛苦总好过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