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悖论 第33章 第 33 章

九月的北大校园里，银杏叶尚未泛黄，空气中弥漫着书卷气与青春活力的独特气息。熙熙攘攘的新生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初来乍到的懵懂，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百年学府的每一处风景。

凌曜独自一人办理完了入学手续，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比高中时更加清瘦，背脊却习惯性地挺得很直，像一棵不肯弯曲的青竹。

他拒绝了住校的安排，在校外不远处租了一个老旧小区里的一居室，房间很小，只有简单的家具，但干净整洁，窗户朝南，下午会有阳光照进来，租金是他计算了很久，勉强能够负担的。

他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必要的衣物和书本，最珍视的，是叠放在最底层的那件黑色外套，以及他和林澈唯一的一张合照，照片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有些起毛。

是高二那年春天，在学校后花园，林澈趁他不注意时偷拍的，照片上的他微微蹙着眉，而林澈从后面搂着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

金融系的课程并不轻松，大量的数学模型、经济理论和案例分析充斥着每一天，凌曜将自己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他依然是那个专注高效的优等生，上课总是坐在第一排，笔记做得一丝不苟，图书馆闭馆音乐响起时，他才往往是最后几个离开的人之一。优异的成绩对他来说，不再是骄傲的资本，而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还在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行，证明他没有辜负那个约定。

然而，大学与高中终究是不同的。

这里充满了各种社团招新的喧嚣，联谊活动的邀请，以及同学们之间迅速熟络起来的欢声笑语。这些热闹，都与凌曜格格不入。

他像一座孤岛，刻意地与周围的一切保持着距离。

“凌曜，晚上我们班有个聚餐，一起去吧？”同班的团支书在课间向他发出邀请。

凌曜正在整理上一节课的笔记，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谢谢，不了，我晚上有事。”

“啊……那周末呢？我们准备去爬香山，听说秋天的红叶快开始了……”

“抱歉，有兼职。”凌曜合上笔记本，站起身，礼貌却疏离地点了点头，便拿着书离开了教室，留下班支书有些尴尬和失望地站在原地。

类似的邀请，他拒绝过很多次,久而久之，同学们也都知道了，这个长得好看成绩也拔尖的男生，性格极其冷淡，几乎不与人交往，也就没有人再来自讨没趣。大家私下里议论，说他高冷，说他难以接近。

除了学习，做兼职是他生活中唯一固定且占据大量时间的活动。

他同时接了三份工：一份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做兼职店员；一份是周末给一个初中生做数学家教；还有一份是帮一家小公司做数据录入的远程工作。

便利店的夜班很熬人，尤其是后半夜，顾客稀少，只有惨白的灯光和冰柜运行的嗡嗡声陪伴，他会利用这段安静的时间看书或者完成一部分数据录入工作。

偶尔有喝醉的酒鬼或者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进来，他也能冷静地应对，只是会下意识地握紧口袋里的防狼喷雾——那是林澈以前嘱咐他的，让他晚上下班回家时带着，他一直留着。

家教的工作相对轻松，那个初中生有些调皮，但凌曜讲课逻辑清晰，态度虽然冷淡却很有耐心，反而让那孩子对他又怕又服。

所有的收入，他都会仔细计算，留下下个月的房租和最基本的生活费，剩下的钱他会分成两份，一份寄往H市的疗养院，一份寄给还在H市上高中的林轩。

林母的状况很不好，在接连遭受丈夫和长子离世的巨大打击后，她的精神彻底垮了，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她会安静地坐在疗养院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眼神空洞，嘴里喃喃地念着林澈或者丈夫的名字；坏的时候，她会情绪失控，大哭大闹，甚至出现幻觉，认为林澈还没有死，只是出去上学了，吵着要去找他。

凌曜和林轩一起，将她送进了H市一家条件和环境都比较好的私立疗养院，费用不菲。林父去世后，林家虽然得到了一笔赔偿和保险金，但坐吃山空，加上林母的治疗费用，经济状况早已大不如前。

办理手续那天，林轩看着哥哥生前最爱的人和自己一起为母亲奔波，这个已经比凌曜矮不了多少的少年，眼圈一直是红的，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他比以前沉默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曜哥，”林轩看着凌曜，声音有些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曜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年，心里一阵酸涩。他拍了拍林轩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轩，”凌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来北京上学吧，这边教育资源更好，而且……我也在，可以互相照应。”

这是他思考了很久的决定，他希望能照顾林轩，这是林澈的弟弟，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而且，看到林轩，仿佛就能感受到一丝林澈存在过的痕迹。

林轩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凌曜，眼神里是超越年龄的担当：“曜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妈妈在这里，我不能离她太远。她虽然……但她偶尔清醒的时候，会问起我，如果我走了，她可能会更不好。”

凌曜沉默了，他理解林轩的决定。

他看着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脊梁，仿佛看到了林澈当年的影子。他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想要承担更多，却发现自己的能力如此有限。

把林母接到北京？且不说陌生的环境是否对病情有利，光是北京高昂的疗养费用和居住成本，就不是他现在能够负担的。

这种无力感化作了更强大的动力，他必须更努力，赚更多的钱，他不能让林母得不到好的照顾，不能让林轩独自承担这一切。

这是他对林澈，无法说出口的承诺和责任。

于是，他的生活变成了简单而疲惫的循环：教室、图书馆、兼职、出租屋，他没有娱乐，没有社交，甚至很少给自己买新衣服，他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用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来麻痹自己，也支撑着远方那个破碎的家。

唯一能让他稍微喘息的时刻，是在黄昏或者没有兼职的夜晚，独自一人去未名湖畔散步。

未名湖是北大最美的风景之一，湖水清澈，倒映着博雅塔和岸边的垂柳。这里也是校园里情侣们最爱流连的地方，常常能看到成双成对的身影，依偎在湖边的长椅上，或者牵着手沿着湖岸漫步，低声说着悄悄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凌曜总是选择一个僻静的角落，远远地看着，他会看着那些亲密的情侣，眼神有些恍惚，然后在自己脑海中勾勒出另一幅画面。

他会想象，如果林澈在，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大概也会像那些情侣一样，在湖边的长椅上并肩坐下，林澈可能会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把下巴搁在他的发顶，他可能会因为不好意思而微微挣扎，但最终还是会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他们可能会分享一副耳机，听着同一首歌，或者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湖面的波光，看着夕阳将云朵染成瑰丽的颜色。

林澈可能会指着博雅塔，笑着跟他说起某个历史典故，或者吐槽某门课程有多难。他可能会微微侧过头，看着林澈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的侧脸，听着他清朗的声音，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他们会一起在湖边散步，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澈可能会故意踩进水坑，溅起水花，然后笑着躲开他佯装恼怒的追打。

他们会约定，每年都要在湖边拍一张合照，记录下彼此的变化，直到白发苍苍……

想象越是美好，与现实的反差就越是残酷。

每当从这些短暂的自欺欺人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失落和孤独感便将心脏绞得很痛。

湖畔的风依旧温柔，垂柳依旧婀娜，博雅塔依旧沉默地矗立，只是，他身边的位置，永远地空了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微凉的空气。

他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别人的圆满，咀嚼着自己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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