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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塔 第7章 第 7 章

作者:单宁1994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2-16 22:11:40 来源:文学城

7

伊林来广州没有约任何人,上出租车后临时问了之前在明周刊的好友知楠,刚好对方有空,约在东山口见。

算起来与知楠也有两年未见。两个人约在东山口一间以前常去的老餐厅。伊林与她倒也聊得尽兴,一顿中饭吃了近三个小时。午后,知楠带着伊林去逛已被潮流文化占领的东山口,给她介绍每一个店铺风格,以及哪些是本地年轻人开的仅此一家。很多店里都有一种独属于广州的时髦感:岭南文化的古老与当代潮流结合在一起,是完全不同于北京上海的粤式风潮。

伊林走着,看着,脑中在想的是利希斯或许可以在这里做一场快闪,将森林系列与广州繁茂昌盛的热带植物丛做结合,突出新品繁盛的生命力。

走完整个街区,已是下午6点。12月的天空步入暗蓝,知楠带着伊林在已被翻新的老字号糖水铺里坐下。“老味道,还记得吧?”知楠递给她密密麻麻的组合菜单。

“记得。”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了整整五年。“红豆双皮奶,你的最爱。”知楠的声音响起,伊林忽然眼眶发热。

那时是杂志的黄金年代。记者为了一篇好稿四处奔波,采访尽可能多的事件中人、旁观者、各领域专家、时代亲历者。编辑会为了一期专题,读尽能找到的所有关联书籍,动用八方关系,去约到最好的作者。版面设计会为了最好的版式呈现,死磕到一根线的粗细位置。摄影师天南海北的跑着,只为凝固住这个世界里最为动人的瞬间。那是一群人不计成本的理想,和不计回报的付出。“明周刊是一群手艺人”,这是创始人兼主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啊,阅读,写字,拍摄,设计,印刷,成册,运送,上架……在一双又一双手之间完成。整个商业社会亦尊重这种执着的付出——百万级的订阅量,带来的是版面广告的过量需求。在那最年少轻狂的传媒业的黄金时代,李伊林认为,这是她可以从事一生的职业。在这里,她不用讨好任何人。

这份“可以持续一生的职业”被置入昨日,只用了短短三年。人们不再花钱订阅纸刊,更没有耐心和兴趣去读一篇动辄七八千字的翔实稿件。变化并非一瞬产生。这群手艺人丛抗拒到接受,也不过用了半年时间。

知楠现在过得很好。她去了互联网大厂做公关,这是广州媒体人的普遍出路。知楠向伊林吐槽了部门间的撕扯内斗,伊林听着只觉熟悉。“在哪都一样,至少给你的薪酬和股票很好。”她安慰知楠,同时安慰自己。

“是。”在物质上,互联网也好,品牌也罢,都给予了这些曾经的媒体人向上跃升的待遇。在确切的物质回报面前,放弃理想也不算什么。一切都在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变化,粗制滥造与精细深刻的对抗亦并非始于今日。她们都不是什么立志伟大的人,也曾经将自己的二十多岁全权献出而不求回报。如今也已步入三十多岁,知楠有固定男友,但并不想结婚生子。伊林则更喜欢独身。二十多岁那种不顾明天的活法,在人到中年的她们看来,早已是不切实际。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都已在不远前方。如今的她们内心明晰,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人有尊严老去的必要条件,是物质。

喝完了糖水,时钟指向7点。暮色已至,华灯初上。伊林打开手机看,几条新信息,有一条来自方华。她为她安排了车,问她具体地点,好过来接她。

与知楠度过的一天怀旧而美好。这让伊林的情绪有所缓和。此时的她再度回想起晨间对何屿的反应,知道自己亦有些过激。出门前何屿递给她车钥匙,已是体面给台阶。但她任性不接。何屿对彼此关系的界定亦无错处,伊林明白,自己的反应过度,是因为她明白,在内心深处,她早已单方面将何屿当成“同类人”很多年。这是她单方面对“偶像”持有的感情,却被毫不知情的何屿完全拒绝。她的应激背后是难以接受的愤怒。而在此刻,这种愤怒转换为接受之后的难过——何屿并非她想象中的“宁静的对抗者”,他只是习惯于与任何人划清界限的特权阶级。只不过他选择成为演员,有了包装与人设,仅此而已。

伊林告诉知楠自己还约了另外的朋友,与她在路口告别。然后她找了间咖啡店靠窗坐下,给方华发了定位。对方回得很快,二十分钟到。在等待的间隙,李伊林看向窗外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有瘦削高挑的短发女生穿着利索的一身黑色快速走过。是了,广州女孩喜欢极简,喜欢纯色,喜欢快速穿行在日晒充足的炎热街头。那是她曾经的二十岁,相信文字有改变更多观念的力量。她带着名为记者的名号,一头扎进现实里,再被对错难辨的灰色淹没。在面对真相的怀疑与焦虑之中,她给自己建立了一个理想偶像。他高贵,干净,平静执着,温和不变。

偶像的结局总是破灭。这没有什么好奇怪。这并不干何屿的事,这只是李伊林的事。

黑色车子停在店前开启双闪。李伊林推开玻璃门坐进后座。与司机确认信息后,车内陷入沉静。她放任自己远离曾经拥有的一切。

晚间堵车,回到庭院,已是接近9点。庭院亮起纸灯,倒像寺庙。伊林本想敲门,却发现大门并未上锁。她走入空荡会客厅,何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室内仅亮有一盏橘色环境灯,为原本灰白色的大厅染上暖意。察觉另一个人的靠近,何屿看向李伊林。“回来了。”他说。

伊林向他点头。“回来了。”她把包取下站在沙发旁,以示她并无意长期闯入他的空间。画布一般的电视里在播老电影,《飘》。

“坐吗?”何屿自然问她,嘴角有礼貌性微笑。像一个邀请。

伊林迟疑片刻,选择坐下,与他相隔一人位。“你喜欢费雯丽?”

“嗯。不过现在更多是想看她的表演。”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目的明确的角色,斯嘉丽的确与何屿正在扮演的人物形象有所相近。

“……斯嘉丽是女性,没有关系吗?”

何屿转脸看看她,再回到电视。“性别只是表象。人的内在是相通的。”

这让伊林感到新奇。一个生于权力掌心的世家子弟,却对两性持平等观念。但她亦很快调整思维:这仅是何屿在表演领域的看法,并没有涉及到真正的权力分配场。

身边男子再度沉浸到百年之前的故事中去。伊林亦不再说话,陷入沙发,享受朦胧温暖的惬意。在上海,她早已习惯两点一线,独自一人。职场中的事务繁杂、权力倾轧,她只想在下班之后的闲暇窝在家中,丢盔卸甲,长久沉默的放空在空白般的宁静里。

这种在休息日与老友尽情聊天、回到家中有互不干扰的另一人相伴的生活,让她内心发软。这是如初生绒毛般舒适的生活,它是奢侈的。

电影放完,时钟显示十一点半。何屿关掉电视,开启厅内大灯。一切忽然明晰如白昼,如同幻梦结束。伊林有些不适应的用手遮光,再接受现实。

“……抱歉。”何屿礼节性对她说。他将遥控器垂直放在古董茶几上,又像强迫症一般将桌面其他小物件摆正。“我先去洗澡,主卧里给你备了床。”说话时,他并没有看向伊林。而后他站起身来,走上二楼浴室。

伊林并不在意。何屿已用一场电影掩盖了晨间尴尬,他的台阶已给到足够。

男子消失在楼上之后,伊林去厨房倒了杯柠檬水喝下,待二楼浴室水声响起再去次卧浴室冲澡。换好睡衣、吹干头发后,她回到何屿所在的房间,男子半长的头发蓬松,穿着一身浅米色睡衣盘腿靠在床头刷手机。

“十二点了,你不困?”伊林自然坐在多出来的木床边上问向对方。事实是,她与何屿一起睡过的晚上比共度的白天多,在晚间床上的临睡时光,她反而放松自然。

“嗯。准备睡了。”何屿说着将手机按灭,修长身体躺进羽绒被里。“记得关灯。”他闷在被子里说。

“好。”伊林将床头小灯打开,去门边关上大灯。然后她像何屿一样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熄灭最后一盏灯。

黑暗中,只留下彼此的呼吸声。

伊林知道自己累了,但她的精神似乎并不想停止——那些白日所见与老电影中如画一般的彩色光影相重叠,形成场景和故事。如果是在自己家中,李伊林会马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即兴写那么一段。但现在不行,她是为履行合约义务而来。在这个房间内,她首先需要保障的是,何屿的顺利入睡。

“……今天你都去了哪里?”男子温和的声音传来时,伊林正翻了个身,准备冥想一段时间。

“东山口老城区。现在变得好时髦。”她睁开眼睛,在黑暗中随意回答他。

“嗯。有几个小酒馆我去过。”看起来,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并不着急入眠。他想与她闲聊。

“……你出去,不会被人认出来?”伊林被勾起了对明星生活的好奇。

“戴着鸭舌帽,订个包厢就不会。我常去的那家有个爵士房,我一般坐角落桌,灯光很暗,基本看不清脸。”

伊林想了想这样的生活。像一条观赏鱼,没有一刻喘息之地。

“……无法想象这种时刻被人注视的生活。”

她似乎听见男子轻笑的声音。

“所以你说,不想与我的名字有任何联系?”这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清晰,锐利。

“那只是……只是气话。你不要当真。”伊林有些尴尬。她往被子里缩了缩。

气氛再度沉入黑暗。而后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为什么生气?”

伊林一时无法回答。因为她对何屿漫长的认定与……憧憬?因为何屿以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予以警告?因为她并不想承认自己被推远、被刺痛?还是仅仅因为,她厌恶自己被仅仅当成工具?每一个答案……都让她难以启齿。

在悬而未决的沉默中,何屿对她说了声,“……抱歉。”

伊林觉得奇怪。“为什么抱歉?”

“……我不该说那些话。”

他的歉意令人心软。伊林闭上眼睛,觉得被子是一个巢穴。

“跟你没关系。你是那么想的,就会那么说。是我自己接受不了。”她选择坦白,并做好被追问的准备。

“……你为什么离开明周刊?”

伊林有些讶异,不自觉睁开眼睛。这个问题脱离原有轨道,显得没有逻辑。她觉得奇怪,但也没想太多。或许何屿只是在漫无边际的用聊天自我催眠。

“纸媒环境变差,创始人被逼走,内斗严重,觉得心累。”

伊林隐于黑暗之中,回想起她的八年之前。

“离开后,也不想去其他纸媒,头部的明周刊都已经变成这样,其他的更好不到哪去。”

那是一段破灭的灰色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伊林不愿回想,更不想提及。但时间过去,在生疏异地对着一个陌生人提起,心情很平静。有些事……她想要倾诉。

“离开杂志,也可以继续写作。……你不写的原因是?”

这个问题,曾无数次浮现内心。她在黑暗中看向何屿的方向。

“刚开始时,是因为转行带来的压力,每天只忙着学习和理解新的行业规则,跟自己以往的思维和价值观较真、打架。后来呢,是觉得心累。工作上横向交叉太多,想做成一件事,需要的不仅是业务能力,还要会为人处事、忍耐斗争。静下来写点东西这件事,变得非常奢侈。”

“能够理解。”男子的回答简短,带有安慰。“身份转换更像换了世界。”

是的。或许作为经常转换身份的演员,他能马上理解。或许只是因为他善于观察,精于诱导。但这都无所谓。伊林只想说出更多。

“那时也年轻,多少有点文人傲气在身上。我为什么要为怎么卖掉更多东西冥思苦想?我本来是个写东西的,更擅长一针见血、唱唱反调。”

“……的确。”男子声音中带有些许笑意。“你们明周刊从来不讲好话。”

他的回应让她觉得亲切。他似乎是一个……好听众。也许,何屿曾经是她的读者。

“在明周刊上班的都是同类人,兴趣领域相近。写稿子总是一个人搞定所有,习惯了当独行侠。……去了品牌市场部,总是大横向协调所有部门工作,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没少为了资源勾心斗角。工作考核标准也不再是稿件质量、专题质量,变成一堆用钱拱来的数据。”

那是刚刚进入品牌市场部的前半年。伊林只身来到上海,天天失眠,没有朋友。但她必须学会忍耐。

“……有半年时间,我是在自厌中度过的。只能安慰自己,公司给的报酬不错。”

伊林的自嘲冷漠平静。她知道,这样的她让人失望。

“……然后呢?”何屿问她。短暂的空隙之后,男子接着问她:

“转到另外一个行业,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但李伊林却认为,她懂得。

“是在最初的浮躁散去之后,我发现了一些……”

伊林思考着,尝试表述得更准确。

“以前在媒体,更多是空有一支笔来好为人师、指点江山。现在在企业,抛下那些令人厌烦的部分,慢慢沉浸其中,就会发现制造实体商品的意义。”

“……与一人就能完成的阅读与写作不同,在实体产业的工序中,从设计研发,到最终生产,很多工序是要团队接着团队,一步步进行的。这过程复杂,艰难,充满变数,但一旦完成,就会有特别充实的满足感。”

经过了一些断续思考,伊林的声音走向柔和,笃定。

“……每一步创造,都需要朝着解决某一人群的需求更进一步。市场是要对更多人讲故事,让他们理解产品,对它产生憧憬,再让它成为生活里更好的一部分。”

“不同以往,这些工作,完成的是对一个又一个人有效立体的触达、帮助,它产生的是更切实的改变。”

伊林顿了顿,她向自己坦白。

“如果说在传媒行业我更多建造的是空中楼阁,来到品牌,我开始脚踏实地。”

说完之后,她自嘲笑了笑。

“抱歉,这些话听起来无聊又枯燥。”

“……这些经历和感受,难道不更值得写?”

男子的问题,让她的自嘲没有被继续的机会。伊林终于察觉到何屿的奇怪之处。他好像对她的停止写作,比她本人更执着。

“我会写日记,记录下一些心境的变化。但不会长篇大论,也不会把这些经历系统性编成故事。因为没有那个环境。”

“什么环境?”

“静下心来,一字一句建设故事的环境。”

开启话题的人陷入沉默。这场谈话,让伊林有种解脱感。这些话,这些年,她从未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对象去谈起。何屿只是一个不想与她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却给她建造了一个安全空间,让她可以把内心深处的东西,毫无保留,悉数晾晒。

“……睡吧。”长久沉默过后,伊林翻了个身,想结束这场谈话。

“我会支持你继续写下去。”何屿的声音轻而温柔。“晚安。”他说。

伊林再度睁开眼睛。她的眼眶发热,心跳加剧。她花力气抑制所有感受。

夜的时间被拉长,渐渐的,另一个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伊林尽量不发出声响,侧身向他。尽管目及所处皆为黑暗,但她觉得,他的给予,像一个拥抱。

拨开纷乱的错觉与误认,李伊林确信一件事。

何屿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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