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塔 第56章 第 56 章

56

冲好澡，去楼下吃了早午餐，恋人离开去片场。不到十分钟，经纪人按响门铃。

伊林打开大门，请她进来。

“这几天……心情怎么样？”方华坐在沙发上问她。看似随意，实则有些谨慎。

“没有你预想的那么差。“伊林稍稍调侃。她随意坐在经纪人身边。

“那就好。”方华看上去偷偷松了一口气。“我这里有舆情分析报告。考虑到你后天回上海，我想今天跟你全部分析一遍。”

“……好。”方华知道伊林想与法国总部另立代言人计划，站在工作立场，尽早与伊林分析舆情，能让她更好应对利希斯上海与法国的双重问诘。

经纪人利索打开分析文件，打开电视，投屏放大。

“狗仔爆出亲密照后，舆论主要集中在利希斯高管与代言人权色交易。主带节奏的账号是戴晓娜相关30个ID。何屿官宣后，负面舆论开始主要分为几个方面。一，利希斯高管与代言人权色交易，主导账号大多为上海IP，但与前序戴晓娜相关账号并非同一批；二，李伊林利用性别红利往上爬，主导账号为戴晓娜相关矩阵ID；三，李伊林利用舆论逼迫何屿官宣，主导账号为粉丝群体；四，何屿被仙人跳，沦为接盘侠，主导账号为粉丝 路人群体。”

在陈述时，方华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李伊林。经纪人看起来沉着冷静，好像在说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事。经历过多次舆论战，想必她早已习惯。

“……同时有一批正面舆论，同样分为几个方面。一，夸赞李伊林的颜值与专业能力，主导账号为粉丝 路人群体；二，祝福长年单身的明星何屿终于有了女友，主导群体为何屿影迷 路人；三，非常喜欢何屿、李伊林始于伦敦的三年恋爱故事，主导群体为‘又相信爱情’的CP党。”

“工作室主要为正面舆论添加传播量，同时掺入正向评论叙述。轮番压制负面舆论之后，评论导向又有更新：何屿作为特权阶级吸附利希斯高层称为利益共同体，使用自己的既得利益托举权色交易对象，利用官宣一夜之间捧李伊林成为名人，后续两人会趁热打铁，结成同盟榨取更多商业利益。”

“……这系列言论的主导ID是？”伊林问向经纪人。

方华向下翻页，是一张舆论发酵关系图。

“是何屿几个头部大粉，连同戴晓娜账号矩阵。”

伊林感到难以置信。

“……何屿的头部大粉？”

“是。”

“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伊林，很多粉丝对何屿都是有男女向情感的。尽管何屿并不走偶像路线，但我们无法控制粉丝用何种感情喜欢何屿。在他官宣之后出现头部粉丝脱粉，我们早有预料。但脱粉大粉与戴晓娜账号矩阵的联合，这个是我们没有预测到的。”

“我能做些什么？”

方华冷静看着她。

“目前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不听，不看，不回应。”

伊林心中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愤怒。就像被攻入家门，尽管她手中有剑，依然只能躲在角落。

“我可以发一篇澄清博文，我跟何屿没有任何利益捆绑。我可以辞职。”

方华叹下一口气。

“……如果你真这么做，就是咬上他们设的钩子，让一切无可挽回。你只要辞职，就是证实你与何屿的确存在利益输送。从你公司上下级对你的态度，他们更会联合做局将你的离开对外扩散成‘李伊林引咎辞职’。这会让你和何屿的声誉无可挽回。”

伊林站起身来，在窗前踱步。

“我如果什么都不说，这些谣传会愈演愈烈。”

“伊林，你之前是出色的媒体人，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人们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只要你公开发声，这些账号一定会群起攻击和引导。你会成为新一轮诋毁的最佳导火索。”

“……而且这一次，他们改换策略，不再把主要火力针对你。她们将你与何屿捆绑成没有爱情只有利益的特权共同体，目的不再是围剿你，是连着何屿一起毁掉。”

伊林站定窗前，望向庭院之中，绿意葱茏上的春日暖阳。她心中涌上一股堪称可笑的恶心。

“因为她们明白了，何屿团队打过无数舆论战。要搞垮我，就要搞垮何屿。”

“对。”方华接得很快。“根据你与何屿的性格，我们对此已有对策。但需要你们的同意。”

伊林转头看向经纪人，她走回来坐在方华身边。

“我想听。”

“你继续你的代言人主线计划。何屿本人，以及何屿工作室提供所有你所需资源。我们托举你改变利希斯目前的权力结构，或者说，我们投资一个女性领导者。”

伊林感到疑惑。

“……这不是让这些负面舆论成真，对何屿更危险？”

方华继续看向伊林。她的目光沉稳，笃定。

“伊林，想必你已在半山别墅见过我父亲。我只是何氏管家的女儿，最多最多，只能算是何家少爷的儿时玩伴。但在何屿去英国读书三年之后，他将我带去英国，为我提供与他同等的教育资源。”

“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是那时的我完全不敢想象的。我努力完成高中课程，考入伦敦政经。在我成年后，与何屿进行过一次长谈。我问了他原因。他回答我，男性对男性的托举已经进行了千百年，伴随这套托举制度的是阶级森严，霸凌横行的男权社会体系。作为何氏子弟，何屿得到何家最好的资源扶持，同时，他有权力选择自己的托举对象。而他不会选择男权体系中的任何成员。他要选择这个游戏的局外人。”

倾听至此，伊林心中再次对何屿有所认定。她的恋人并不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促成改变。

“在找你签署睡眠合同之前，我们对你做过很多背景调查。……伊林，相信何屿对你的判断与我相同。你是一个优秀女性，这一路上，你靠着比男性更少的资源，做出更优秀、更有前瞻性的成绩。你的管理风格也更柔和，更看中人的价值。何屿能通过对你的托举，切实改变利希斯内部管理，进而影响到品牌的外部表现。”

“利希斯是法国头部品牌，它是珠宝行业品牌价值营销的风向标。伊林，如果你能站到高位，你能带来的改变是无法预测的。从对你的了解，我有理由相信，这一定是好的改变。”

这些来自旁观者方华的肯定，在利希斯内部，李伊林从未获得。一时之间，她竟感到受宠若惊。但这亦并非对的情绪。……或许，她已经在利希斯压抑太久，踏出的每一步都必须重重解释，得到的所有成绩总是被多番审视。活得太过辛苦，以至于得到一点夸赞，都会让她情不自禁，眼眶发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配得感变得如此之低？

见对方陷入沉默，方华让渡出一些空间。

“……伊林，这只是我的提议，你慢慢考虑。”

“……嗯。”伊林只简短回复方华。她完全理解方华，但她心中顾虑依然无解：这会做实何屿绑定女友，做成利益共同体进一步夺权揽财。冒着巨大的舆论风险这样去做，真的没问题吗？

*

晚上九点，何屿发来信息，他已收工，正在回来的路上。

“我有给他留言我的想法。等他回来，你可以跟他聊聊。”

“……好。”伊林埋头方案所需数据报表，只是对着经纪人的方向应上一声。

“……我走了工作狂。”方华将电脑收拾好装进包里，与伊林稍稍撞了撞肩，准备离开。

伊林莞尔，从屏幕前站起来，挨着经纪人走出大门，目送她开上大路，再折回来继续忙碌。

*

下午时分，方华与她分开在庭院和客厅里工作。伊林用线上会议与叶朗对方案时，下属告知她一个总部消息：利希斯所属泰雅集团正在经历人事变革，之前负责另一高定品牌的莱恩·卡佩将会在年后调任利希斯。莱恩是集团CEO四子，擅长潮流与年轻化营销。莱恩曾在三年前与李伊林合作利希斯联名系列，那时的他正在操盘收购一个艺术类潮牌，伊林敏锐捕捉到新一代珠宝消费者对潮流艺术的兴趣，促成这一联名。这对莱恩·卡佩的收购带来重大利好。

对李伊林来说，莱恩·卡佩的调任是一个巨大机会。三年前的成功合作让莱恩对伊林有所印象，李伊林在大中华区所擅长的新媒介与新潮流营销，也非常对莱恩胃口。

整理好数据报表，伊林给叶朗留言，明天用一天时间合并双方方案。而后她关了电脑，仰面躺在沙发靠背上。

不到十分钟，大门传来声响。“我回来了。”是恋人稍带些疲惫的温和声音。

“你回来了。”伊林趴在靠背上对他微笑。

何屿向她走来。他坐在她身边，吻她一下，让自己靠在她肩头。

“……想吃宵夜么？”伊林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轻声问她。“有准备好的杏仁露在冰箱里。”

“……好。一会儿再去……”恋人只管靠在肩头粘着她，发出的声音懒懒的，像只发出呼噜声的猫。

伊林觉得他可爱，轻轻揉着他蓬松的头发，又去亲他的额头。

*

五分钟后，两个人去厨房肩靠着肩吃甜品，而后各自去冲澡，再为对方吹干头发。

今夜庭院无风，白日阳光晴朗，让夜晚气温舒适。何屿牵着她的手，提议去庭院坐坐。

夜空寂静，何屿提着户外灯放在小木桌上，开了一瓶白葡萄酒。

“……你只能喝一杯。”伊林接过恋人递过来的高脚杯，对他限定酒量。

“放心。你也只能喝一杯。”何屿浅笑着坐下，与她碰杯。

伊林喝一口酒，望向夜空明月。它总是有象征的，是某种梦幻，某种高洁，某种远离世俗的避世理想。

“……后天回上海？”

何屿冷不丁问出这句，倒让伊林顿时心生怅然。

“嗯。打算明天做代言人线方案终稿，后天出发前发给法国总部负责人，回上海等消息。”

一周时间，快得如同一天。伊林无法想象回到上海之后，孤独又会如何将她吞噬。从前早已习惯的单枪匹马，虚与委蛇，在现在看来，变得虚幻而遥远。而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的，脱离现实一般的美与浪漫，却已占据她的全部身心。

“……方华大致跟我讲了接下来对你的一些想法。”

恋人的声音将她从自我的思绪中带回现实。她大概明白，何屿想利用有限的共处时间，与她聊清楚接下来将要做的事。

“是。但我不是很明白，这样做只会让恶评成真。”

听到这句话，何屿却笑了。

“伊林，相信作为一个管理者，平日里有关你的议论不会少。”

这句话，她无法反驳。徐嘉理联合戴晓娜对她的长期贬损，或许她知道的都只是冰山一角。

“但利希斯并不会因此辞退你，只要你依旧对公司有用。”

何屿温和漂亮的眼睛看向她，虽然只是闲聊的气氛，伊林却觉得，他实际上是在不容置疑的说服她。

“是这样没错。但我并非公众人物，舆论对我的影响没有那么大。”

这句话让何屿移开视线。

“……伊林，在谣言遍地的演艺圈，作为公众人物的演员想要翻身，只有一个途径：好作品。”

英俊男子放下酒杯，看向月亮。他美得像一个梦。

“虽然你并非演员，但是现在的你，与公众人物没有区别。唯一能从舆论里脱身的办法，是交出一份好成绩。”

伊林再喝一口酒。此刻月色浪漫，庭院里橘色小灯温和柔软。而何屿的声音，既不浪漫，也不柔软。

“白手起家的故事大多不可信。没有人会在机会欠缺、资源匮乏的状况下创业成功。……公众人物注定被误解。抵抗诋毁，利用资源，达成在你心中早已形成、与骂名完全相反的目标，才是消除误会的最佳方式。”

他的身体稍稍向伊林倾斜，再缓慢握住她的手。

“伊林，你的代言人条线有我的存在，我就是你的合伙人。作为何氏集团特权阶层，我自然要投入资源确保成功。”

“但……这样会引来有关你出身的再次诋毁……”

何屿打断了她。

“伊林，相信我，突破舆论围攻有且只有一个解法：无法被预测的彻底成功。”

这是第一次，李伊林近距离察觉到何屿的压迫力。她不自觉移开视线，但并没有抽出手去。

何屿察觉到恋人的抗拒，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强势。他放缓语气，改换策略。

“何屿工作室对你的资源投入，我的定义与方华不同。我并非无偿赠予，也不是在托举女友。我是在做投资，目的在于你在成功后回馈利益。”

伊林认为，这或许只是何屿思虑之后的劝说话术。她道出他曾知会方华的真实想法。

“……方华告诉了我你对她的资源投入。你对她的托举，是为了把资源流向局外人。你不求回报。”

何屿再次低头轻笑。在月色下，他看向自己堪称天真的恋人。

“……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大学里的书呆子，满脑子都是脱离现实的幼稚理论。……所谓托举，是我没有把自己与方华放在同等的位置上。事实是，方华现在作为工作室的实际操盘手，对我的利益回馈，早就超过我对她的资源投入。”

“……伊林，所谓的教育资源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我在多年后得到的，远远超过我对方华的付出。这让我明白，对所谓‘局外人’的投资，最终收获会成倍增长。因为资源匮乏的局外人，会把我给予的资源成倍去看，一辈子对我心存感激。”

伊林知道，何屿的理论没有错。他远不是自己认为的，或者方华认为的那般简单。在圈中多年，他早已成长成处变不惊的复杂个体。在这一刻，何屿并不是与李伊林陷入热恋的好好男友。他是评估现实，目光长远的实业投资人。

“……你希望，从我这比投资里获得什么？“

何屿深深望向她。

“我希望你成就不一样的商业艺术合作模式，艺术在商业合作中保有独立性，并带动商业收益的持续上涨。……我想，让艺术拥有更多话语权。”

伊林蓦然发现，何屿对她的了解，对她以为的要更深，更多。

“……这的确是我内心想做的。”她回望他，再一次认识着他。

“那么，何屿工作室是你的天使投资。”

何屿再次举起酒杯。

“合作愉快。”

他面带微笑，与她碰杯。

“……合作愉快。”

现实而又浪漫的月色之下，伊林一扫心中犹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