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塔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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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已是接近十一点。出乎伊林意料，她提出的要求方华没有觉得为难。“你的要求实在不难达到。”这位经纪人的反应，倒像松了一口气。“我会让何屿亲自与你谈。”

后来的时间，方华与她详细商讨了长线恋情细节。李伊林与何屿在伦敦西区唐马仓库剧院相遇，两个人都去看现代版莎剧改编。是伊林先认出何屿，彼时何屿因失眠严重状态不好，李伊林学过一些睡眠辅助疗法，提出一试。

伊林隐瞒了自己是何屿影迷这件事，只装作一个看过他电影的普通路人。之后两人快速相恋。因为李伊林的事业发展，她不愿自己的名字与何屿绑在一起，更想自己闯出一片天，两人决定隐瞒恋情。

何屿的失眠因李伊林得到有效缓解，所以能接《风起》剧本。利希斯代言人项目是由方华接洽，其本意是为《风起》打前站。是经纪人说服李伊林与何屿承接代言项目，伊林在此项目中的角色，与两人恋情无关。

要让这一套故事成立，还需设计很多细节。方华问了李伊林一些时间节点里真实发生的事，将它们编织进这段虚假恋情。“以假乱真的诀窍是假里掺真。”她对伊林说。

李伊林在内心嘲笑着这荒谬的编造工作。她想起何屿曾说过，“我以为像你这样的聪明女孩至少会明白，远离这个圈的人。”那时的她天真认为，何屿不属于娱乐圈，他是演员。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清楚一个事实：托举着“清高疏离”演员何屿生长起来的肥沃环境，是这个污泥遍野的娱乐圈。

粗粗对完一遍细节，方华放伊林回家。在回程车上，伊林收到何屿发来的问候语音。尽管对方的声音依旧是治愈般的温和，伊林却再也难以沉溺其中。她编了一些今日日常回过去。她正在让自己习惯谎言。

回到家中，打开全屋暖空调，快速冲好澡，伊林躺进床铺里。她很想睡觉，心里却堵得难受。她无法停止回溯。

在得知被亲信下属背刺的瞬间，她冒出千百个想法。不可否认，立刻离职，是她最强烈的即时反应。但这种感受持续带给她的，是更深刻的愤怒。

她的愤怒源头复杂。不仅仅是被背叛的屈辱，更有识人不善的悔恨。回头去看，王景星是故意在她面前与叶朗表演，反而有意疏远他真正的内部亲信，戴晓娜。而李伊林被自己的偏见裹挟着，忽略了永远以利益为导向的职场真相：干掉李伊林，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叶朗。她目前职级是经理，升职只能是高级经理，无法取代总监位置。只有戴晓娜，是从高级经理升至总监。想要将传播团队收入掌中，她需要李伊林让位给她。

而李伊林做了什么？她一步一步走进对方设计的所有陷阱，让自己成为一个最大的笑话。

方华说过，对方想让《风起》夭折。王景星、戴晓娜都不是圈内人，他们未必有狗仔资源。背后定有其他背景。

会是徐嘉理？还是其他李伊林未有线索的利益争斗？

任何一个企业高层都免不了藏污纳垢。如果王景星，或者徐嘉理背后有其他想拿下利希斯代言的一线明星，那么他们这一套组合拳会使几方得到最大利益——何屿与项英琦遭受重创，《风起》被观众抵制，李伊林在行业内声名狼藉，无法翻身。

离开当然是最优解。官宣与何屿的长线恋情，的确可以让王景星、徐嘉理陷入被动。官宣后即从利益相关岗位离职，也会让大众对何屿、对李伊林，都产生相对好感。

但是，如果她就此离开，那么她之前所有的错误，承受的所有屈辱，都会如刺青般印刻在她之后的所有时间，在心口成为无法消除的丑陋伤疤。而李伊林对自己的定义，从来不是一个逃避者。

在被背叛、被构陷的愤怒中，她花了很短的时间做决策。

在冲动离开，与忍耐复仇之间，她选择后者。

周三市场大团队例会开完，伊林约了叶朗晚餐。这位下属看起来很不情愿，隔了三小时都不回复。但还是碍于职场关系，答应了自己的直属主管。

下班后，伊林开车带她去了新天地，去往昨晚就定好的LLH餐厅包房。落座后叶朗表情很不自然，她不知道这位一直对自己不咸不淡的主管到底想做什么。

点餐之后，前菜很快上来。李伊林更多关心叶朗打算在春节长假做什么，也分享了自己打算在广州过新年。

正餐时分，两个人都喝了些酒，伊林看见叶朗的表情稍有缓和，不耐酒精的她面部也稍有绯红。她判断，可以深入交换信息了。

“叶朗，我知道我们平时交流不多，有很多对彼此的想法和误会一直都在。离新年也差不多只有一周了，我也不想把一些问题拖到下一年。今天约你，也是想开诚布公聊一聊。”

叶朗的目光里透露着些许惊恐。“……公司要裁员？”

听到下属这种反应，伊林无奈的笑。

“没有。你放心，我们团队业绩不会差。”

“……我知道。”察觉自己小小出丑，叶朗赌气般灌一口酒。“团队当然好，但我个人不一定。”

“……为什么这么说？”

叶朗直白看向她。“你不喜欢我不是吗。”

伊林语塞，尴尬笑了笑。事实是，她不仅不喜欢叶朗，一直以来，还在误会背刺自己的人是她。

“是个人都知道，你最喜欢戴晓娜。”叶朗又喝一口酒。

李伊林托腮看着这位下属。她外形不错，平时看起来颇为高冷，仅看外在气质，是伊林喜欢的类型。但在实际工作中，她的能力一直没有达到伊林想要的标准，平时也不太会找她交流。上一次他们单独吃饭是在广州跟片，一顿饭吃完，基本都在聊工作。

“……你觉得，我是一个不公平的主管？”

闻言，叶朗再次看向她。而后她的表情变了。从赌气，变成稍稍嘲笑。

“我觉得你是一个没有分辨力的主管。当然，在业务成绩上，你能力优秀。但在看人上，你不太行。“

伊林低下头自嘲的笑。可能是喝醉了，也可能是故意发泄怨气。叶朗终于舍得对她说实话。

不能在此时漏馅，伊林还有很多话要问。

她管理好表情，抬头直视叶朗。

“你觉得我对你的能力评判有失偏颇？”

“当然。我做的东西你都觉得不满意，但在我看来，我的创意和审美判断没那么不堪。”

伊林能看出，对方是在逞强。但她不与她计较。推己及人，叶朗作为一直不得志的下属，对她不会有什么好话。

“你觉得……我在看人上不太行，是因为什么？”伊林进一步引导她。

叶朗眼神瞥开，面露不屑。但她什么都没说。

“是有关戴晓娜么？”尽管知道这样已经越界，但伊林选择说出口。

坐下对面的下属转眼看她。伊林看出，她的目光很惊讶。

“……你是知道了什么？”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伊林有一种感觉。戴晓娜对她的背刺，在大市场团队，或许早已人尽皆知。

“嗯。我都知道了。”李伊林抛出一句模棱两可的钩子。

她没有想到，叶朗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怜悯。

“……很伤心吧？”

伤心？倒也算不上，只觉得恶心。

但伊林选择不说实话。

“是，很伤心。”她故意垂下头。她开始学习何屿，做个好演员。

“……别难受了。上面的人联合她一起搞你，你也做不了什么。”叶朗反过来安慰她。

“……上面的人？”伊林再次装作不知情。

“……你不知道？麦克徐经常约戴晓娜吃饭，有关你的恶评，大多数也是麦克徐对你的评价。”

麦克徐，是徐嘉理在公司的中英混杂昵称。这是另一层她尚未知晓的有效信息。尽管她觉得昨晚已知道太多真相，不再会被刺痛，但此刻发现，她的预估是错误的。

内心钝痛让伊林丧失表演能力。她只能跟随本能，表现木讷。

“……总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代言人项目这么成功，你出去市场行情一定好。”叶朗再次安慰她。

“如果我走了，你会汇报给戴晓娜。”伊林对她陈述事实。

“放心，我已经在找下家了。”高冷下属对她莞尔一笑。

伊林没忍住，跟着她无奈的笑。她越发觉得叶朗挺可爱。

“如果我不走呢？你愿意继续在传播团队，负责代言人项目吗？”

闻言，叶朗放下酒杯，惊讶看她。而后，她的表情变得平静。

“你手里没有筹码。麦克徐一直在各种为难你，全团队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想让你走。这次代言人项目复盘主汇报人是戴晓娜，实际上已经上下联合把你架空。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跳槽。”

这位下属说的没错。而这番话，打消了伊林最后一个顾虑。

叶朗认为她手里没有筹码。这就意味着她并不知道李伊林与何屿之间存在特殊关系。证明在代言官宣活动现场，叶朗只是捡到她的手机，没有窥探她的屏幕。

伊林考虑着，是否知会叶朗更多。

叶朗的诉求是升职。戴晓娜本来是她的同团队同事，她刚才已经表明，她不接受汇报给一个平级晋升者。

从利益方面判断，对叶朗更好的状况，是李伊林留下并站稳脚跟。戴晓娜晋升后依然低于高级总监，无法取代李伊林管理整个传播组。叶朗在创意方面能力不达标，但在媒介投放方面轻车熟路。她可以换个赛道提拔她。

快速权衡之后，李伊林决定出一步险棋。

“我的筹码是代言人何屿。我已经跟何屿工作室谈好，接下来一年，我是利希斯方所有业务与他的唯一对接人。”

“……就算是这样，你手里也只有代言人这一个项目，翻不了大浪的。”叶朗依旧持悲观态度。

“……如果我告诉你，我有计划基于何屿以及他将要播出的现象级爆剧，根据现有产品线重新规划一条代言人线，整合产品，传播，线下零售另起整体团队，直接向法国人汇报，你觉得如何？”

伊林看到，叶朗原本写满拒绝的表情稍有改变。

她的视线稍有失焦，手中不自觉转着酒杯。

她在思考。

“……前提是你的规划足够好，你也有法国总部后台，能说服总部高层。”

“以及……你有什么筹码，能保障何屿团队对你的绝对支持？对方可是呼风唤雨大明星，没必要听你使唤。”

叶朗提出更多质疑。她看向李伊林的目光很专注，带有专业谈判者的气场压制。

伊林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位下属思维缜密，在利益权衡方面反应很快。

她已在传播团队工作三年，作为主管，李伊林一直被偏见左右着，没有真正看到叶朗在创意之外的价值。

难怪经她之手的媒介专案都效果很好。她更擅长做操盘手。

“叶朗，相信你们私下也有传过我与何屿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的确与他是老相识，有好几年交情。他会帮我。……同时，我需要你的帮助。”

伊林决心放出最后一道铒。

“你也说了，相信我的业务能力。我当然会走，但我要拿到VP位置再出去。要拿到这个位置，光业务业绩不够，我还要有团队培养业绩。”

伊林大方看向叶朗。对方的表情让她知道，鱼已上钩。

“叶朗，你愿意跟着我向上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