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塔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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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CMO发起临时会议，要求李伊林、王景星团队全体参加。会上他亮出一封邮件，是他按照支出成效比向总部提出将官宣活动晚宴做成VIP鉴赏会，回馈VIP客人高级定制珠宝内部购买收藏权。这场鉴赏会需要何屿出席，要求李伊林作为何屿方对接人，务必说服代言人履行这项凭空生出来的代言权益。

李伊林只觉匪夷所思。距离正式官宣活动只有四天，现在让她在毫无谈判筹码的情况下要求追加以售卖为导向的鉴赏会出席，而这是她的直属领导主动提出、法国总部已经允准并下达的命令式工作。

王景星在旁一直称赞CMO徐嘉理的决策能力，同时“指导”李伊林“鉴赏会只需要何屿将出席活动延长一小时，肯定不难谈。”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其乐融融，只有被强制按头的执行者李伊林保持沉默。

见她并不附和，徐嘉理对她也不再客气。他对李伊林下了命令，宣布会议结束。

尽管被高压至此，伊林依旧保持客观工作态度。

“我尽力去谈，时间太紧，我们也同时想其他替代方案。”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脸色，利索离开CMO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伊林吩咐组员将下一个会后移半小时，她需要时间平复情绪。

何屿出身何氏集团，他的家世甚至高过大部分喜欢露脸的利希斯VIP。让他去为品牌客人作陪？这并非他是否应允的问题。利希斯品牌方任何人向他提出此项要求，都是自取其辱。

这种情状就算法国人不清楚，徐嘉理和王景星一定清楚。他们联合对她设置这种圈套，目的也很明显：让没有背景又心气甚傲的李伊林忍受不了，自己离开。

内心的愤怒已体现在身体特征上。她的右手小指开始发颤。

李伊林站起来，面对窗前广阔天空。灰云滚滚，如深重波涛随风变幻前进。她打开透气窗，让呼啸冷风进入室内。压抑的灰色世界就像被敞开气阀，被空调人为拉高的气温很快尽数流失，如同她四年间倾尽心力获得的一切。

玻璃门上响起敲门声，是组员提醒下一个会议开始。李伊林关好窗户，带上笔电手机走去会议室。在内部执行对焦告一段落后，伊林打开方华的对话框，使用最公事公办的语气提出新增的VIP鉴赏会出席权益。以她对方华的了解，这位资深经纪人一定会强势拒绝。李伊林打算直接用方华的拒绝向上汇报。她绝不会做任何主动争取。

晚上8点半，伊林完成工作叫车回家。进门之后，她脱掉外套，散开束发，换好毛绒拖鞋，将空调暖风开到最大。

她慢吞吞的，走入空无一人的景观阳台。打开窗户，迎风看着不停变换颜色的东方明珠塔。夜间城市华丽炫目，高塔塔尖被隐于乌云云峰，让高饱和灯光颜色变得氤氲。

伊林很喜欢这幅景色。小时候父亲第一次带她来上海，挑选的就是能看到这座高塔的酒店。它是一个绮丽的梦，代表上一辈人心中，更丰富、绚丽、开放的希望与生活。

从大学开始，伊林就离开家乡，生活在这座城市。她喜欢小马路里的精致小馆，喜欢坐满马路牙子的小酒馆年轻人，喜欢在苏州河边散步，也喜欢去岸边小店吃下午茶。她深知一个外来者需要付出多少时间与精力，才能坦然享受它昂贵的松弛。但她已不想为了这幅万千人都能看到的公共欲求，继续绑死在名为**的空中楼阁。

生活可以，也应该发生变化了。官宣活动完成，李伊林会立刻提离职。她决定从职场中脱离出一段时间，选择她曾放弃的一条路—— 像何屿一样，高效使用时间，完全用于创作。她并不求有读者与收益。她只想从层层叠叠缠上身的人际绷带中解脱出来，享受最单纯的、创作的乐趣。

或许是潜意识里的蓄谋已久，亦或许只是某个情景里的短短一瞬。

李伊林爬上高高在上的桅栏顶端，彻底改变帆的方向。

周四早间会议时，徐嘉理主动问起代言人出席VIP鉴赏会进展。李伊林只回复已问询何屿团队，尚未得到反馈。同组下属在群里打出问号，难以理解这项堪称离谱的临时追加权益。李伊林没有参与讨论，她开始在内心筹谋，如何在提离职前保障本组成员的晋升提薪。

会议结束，伊林再与媒介组确认所有投放素材与渠道。27日凌晨在各大社媒投放开屏，早8点在信息流推送TVC，晚8点黄金档在主流电视台播放电视广告。新媒体组会在官宣活动期做官方视频直播与图片直播。上午十一点何屿所有社交平台发布官宣内容，新媒体组需负责官方转发与实时舆情监控。下午两点官宣线下活动开始，所有造势号段会将利希斯与何屿两个名字铺满各个社交媒体，巧妙“空袭”热搜榜。

这一套传播策略伊林早已轻车熟路。除此之外她对主广告片更有信心。何屿在TVC中的回眸一瞬，会让利希斯的所有传播指数形成尖峰。

对完整体细节，中饭都来不及吃就进入下一个由王景星发起的“业务对齐会”。想都不用想，是个废话会，但也不得不参加。伊林去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坐牢一小时后，以接电话为幌子溜出来，去楼下轻食餐厅吃下迟到的午餐。

下午与戴晓娜线上会议，过另一套正装硬照物料，再细细对所有活动现场微小执行细节。晓娜在《风起》拍摄地所在影视城找了摄影棚，拍摄的一系列纯色背景硬照已完成修片并与何屿团队确认过，这项工作伊林全权交给晓娜执行，成片线上返回后，伊林很满意。

何屿的确不用更多繁复装饰。纯色背景、纯色定制西服，搭配利希斯各系列系列珠宝，是他这个阶层约定俗成的审美范式。

这套物料李伊林不再约内部看片会，而是邮件发送CMO以及各个产品组VP进行确认。邮件发出不到五分钟，CMO助理就来叫李伊林去大会议室，徐嘉理主动发起看片会，需要大家当面给意见。

伊林更觉烦躁。但她很快忍耐。她深呼一口气，告诫自己再熬半个月即可提离职。然后她平复下来，去往下一个公开处刑室。

硬照公开看片会收集了至少50条各色人等的“个人建议”，李伊林表示全部接受，但是否能全部完成修改，还需看何屿团队态度。在之前的项目里，对已成型的物料所发表的非专业建议，李伊林都会直接站出来挡掉。这一次，她全程不说话。她正在训练自己成为利希斯品牌与何屿工作室的公共事务中转站。

看片会结束后，正在走会办公室的伊林收到方华信息，「何屿可以出席VIP鉴赏会，需控制在一小时之内。VIP名单请提前知会。」

这条信息让她停在走廊上。何屿为什么不拒绝？是因为他答应过她可以提任何要求？

演员何屿是主动选择避世的造梦者，他与商业社会泾渭分明。他不应自降身份，出现在看似私密高雅，实则主打成交的订货会。

李伊林握紧手机，快速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她马上给何屿发去信息。

「为什么答应去VIP鉴赏会？你应该拒绝。」

对方并无应答，应该是忙于工作。

伊林在窗前来回踱步，她在考虑要不要问方华。但她作为需求提出者，再去问方华为何不拒绝？这很奇怪，更显得她不专业。

最终她决定坐下来，等待何屿回复。电脑时钟显示六点四十。微信弹出同集团另一品牌的同届老友喊她吃饭，她心绪很乱，也想出去透透气。她马上答应。

一顿饭只花了半小时，伊林就要赶回办公室参加媒介投放日会。线上投放，不同物料对应不同人群标签；线下投放，所有城市点位时间排期要做二次确认。中途各产品线忽然开始争执重点城市的中心点位，本来一小时能开完的会硬是开了三小时。

会议结束，伊林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沉默收拾好随身包，听见刚刚散会的同事正在走出走廊。她有些烦闷。为躲避社交，她拿出手机坐回角落待客沙发，等待声响安静。

新消息通知栏内并无何屿。红点信息提示的都是各个对外工作群。李伊林静静点完所有新消息，快速反馈待决定事项。处理完所有事务，办公室内外寂静一片。

门外感应灯自动调暗，偌大空间内是一片死寂的灰。

伊林站起身，带好随身物品，走出公司大楼。

回到家中已过十一点。疲惫的人换好家居服，去浴室冲澡。在热水中，她得以稍稍放松。她洗了很久。

吹干头发，去门厅拿了手机躺在床上，看到来自何屿的回复。她点开对话框，是两条语音信息。

「伊林，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方华聊了下，当天可以调出一小时，不是什么大事。」

发送时间两分钟之前。伊林用信息问他是否方便电话，下一秒钟，他的电话打过来。

“何屿。”按下接通键，伊林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对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

“我认为你不应该出现在某个品牌的高级订货会上。”

伊林本认为这应该是个严肃话题，却没有想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低沉轻笑。

“……这有什么，我当个吉祥物罢了。”

“你不应该跟这种场合有关系……”

这一次，她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伊林，不要多想。很多项目前期投资饭局都会拉我去，我能处理好。”

“我不是担心你能不能处理好……”

“是不想让你喜欢的‘演员何屿’，去给人作陪，是么？”

伊林没有说话。何屿知道这个事实。这并非关乎项目生死的投资局，这是一个奢侈品牌的无理要求。他应该做的是拒绝。

“伊林，这对我不算什么。大部分场合里，我都会完成相应的商业职责。明星本就是商业化的一部分，没有什么好避嫌的。”

“……你不要因为是我提出的，就接受。我不算你的什么。”

对方沉吟良久。伊林听见听筒中传来一些细小声响，像是被子与床单之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她想象着他懒懒躺在床上，忙完一天工作，给远在上海的职场焦虑症患者打电话。

他会觉得被侵扰么？伊林有些内疚。也许她不该打扰他。

听筒里安静下来，像是何屿已找到舒服的姿势。在此之后，他给出答案。

“我不否认，你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就像你答应过不离开。……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愿意为了你做努力。”

“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所谓的‘家族身份’，在我决定当演员的时候就已经丢掉了。与父亲决裂非常艰难，但也从那时起，我开始对‘身份’免疫。于公，我是你们的品牌代言人，于私，我们是经常同床共枕的关系。这只是我工作中的小小一项，相信我，它比背台词容易多了。”

同床共枕的关系。这种暧昧却不带感情的表述，让她内心刺痛。但她明白，这是事实。

“……好。”伊林亦不再辩驳。虽然他语气轻松，她心里依旧很不好受，觉得自己让他受了委屈。而这种感受，也许正是他想要的。

“很晚了，你早些休息。”不想继续侵扰他的休息时间，伊林决定结束对话。

“嗯。这几天都睡得挺好，谢谢你。”

“那就好….”伊林再度想起亲吻他的触感，感到心有局促。

像是察觉了她的情绪，电话中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伊林，晚安。”

他的声音诚挚，动人，像是真的。

“……晚安。”

她不自觉放软声音回复他。而后她克制着自己，按下挂断键。

一切声响消失后，李伊林仰躺在大床上，盯着虚无一片的天花板。

一个吻，能换来他的一周安睡。

他还想进一步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