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场边境的风一直很大,没有建筑物的阻隔,一遇大风天气,走在外面每口呼吸都好像在吃沙子,偶尔还有大一点的小石子打在人身上。
今天就是这样一个大风天。
呼啸的风声越过大漠穿进每个人的耳朵,此刻几乎所有的孩子们都已经围在擂台下。
操场外擂台一共有六个,每个都呈圆形,直径大约10米左右,几乎稍微走几步就会跌出台外。屡教不改的刺头四号已经被带走了,随着组织里最大的威胁已经离开,大家都好像松了口气,今天的擂台赛平和得有些无聊,不仅没有伤亡,甚至还有点——走神。
是的,走神。
无论台上,还是台下,不管有没有在比赛中,所有人都很有兴致地向中间那个已经围了一圈人的擂台上张望。
他们看到风从台上两人之间刮过,卷起沙土撒在她们脚下。
周澄被推上场前,阿九特意叮嘱她,尽量不要造成伤亡。
她不知道阿九这话是对谁说的,是不让她打死对方,还是不让对方打死她?她不知道。她觉得阿九太高估她了,伤不伤亡的,是她能控制的么?
背着长箭、几十米之外一箭把她射了个对穿的那个人,现在还历历在目。
那个让她死亡的凶手,银发的监察队长,长得跟面前的十三号起码有七分相像。除开性别,单论长相,她寻寻觅觅,甚至找不出他们两个特别大的区别,从五官到轮廓,就是那个银发监察长亲自生一个也生不到这么像的。
这怎么能让她忍住不怀疑、不迁怒?
手持刀枪棍棒需要来回试探,赤手空拳却只需要你来我往。
一招一式,格挡、攻击,上路下路,骨骼与肌肉相互撞击的声音,短短几秒间,就已经宛如一长串噼啦啪啦的鞭炮,你给我脸一拳,我给你下巴一肘,三两下两人脸上都挂了彩。
擂台上两人过了几十招,很有默契地同时退后两步,暂时休战。
十三号吐出一颗混着血的牙,周澄张合了一下已经错位的下巴。
下一瞬,又向彼此冲去,头、肋下、腹部……专门针对一击必杀的弱点,没有任何一个人选择留手。
相对于周澄,十三号一招一式显然更加精进,身形灵活;周澄的动作相较于十三号稍显粗糙,力量却更大。十三号被压得步步后退,可周澄一时半会也拿她没辙,前进后退之间,两个人的鞭腿扬起的台上阵阵黄沙,十分影响台下人的观感。
“……这两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没听说。”
“那这打的……”
听众摇头不语,只觉得热闹很好看。
圆形擂台的另一边却是另一副场景——
“开赌开赌!”
“维克多不让赌/博,不要命了?”
“哎呀哎呀,他现在忙着看台上两个人打架,管不到我们身上!九号,你赌谁赢?”
阿九一回头,旁边的同伴已经开起赌局当了庄家,手里攥着大一把条子,都是别人下的注。
阿九木然:“看都看不见,赌什么?”
“就是因为看不见才赌的,”同伴嘿嘿一笑,“看得见还赌个屁啊!多不刺激!”
“……”阿九无语一瞬,扭头看向擂台,“不赌。”
“懦夫!”
台上黄沙渐息,最后大家也没看到谁胜谁负,只听到维克多喊了句“结束”,随后看见台上两人相对而立。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这是十三号喘着粗气的声音,言语间嘴还有点漏风。
“嗯?什么意思?”这是周澄在装傻,说话含含糊糊不敢张嘴。
“为什么要装傻?有没有人说过,你表情有的时候特别丰富?”
“哈?”
维克多面无表情打断两个人没营养的对话:“十三号对三号,平,滚下去吧。下一组!”
周澄:“……”
十三号:“……”
两人对视一眼,老实地下了擂台。
周澄心情并不是很好。
除了被十三号打了外,还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
她现在不是面瘫死鱼脸了。因为目前她使用的是三号的身体。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它还是十三号带给她的。
虽然她的妈妈曾经因为把她生成一个做不出很大的表情的小孩十分难过愧疚,还带她看过医生,但她打心眼里觉得这其实是件好事。尤其是穿越之后,她吃到好多面部肌肉不发达带来的红利。
现在一朝变得“正常”起来,她真是相当不习惯。
难不成我还要学表情管理吗?周澄有点绝望。
这就像一个聪明了一辈子的数学家老了得了健忘症,从身到心都让人难以接受。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下台下台之后一脸不理解的阿九:“你表情好怪,只是没赢十三号而已,表情需要像便秘三天那么难受吗?”
周澄一手“咔嚓”一声正过自己错位的下巴:“拔刀吧,九号,今天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一旁被打掉牙的、听到这句话的十三号:“啧!”
侧面被这句话怼到头上的阿九:“我记得你文法成绩特别差。”
周澄大怒:“那我不至于连自己名都写不对吧!”
“九号!”维克多就在这时叫到了九号。
“到。”阿九举手走上擂台。
周澄一口气没怼完,憋得不上不下,眼睁睁看着阿九施施然离开斗嘴现场。
·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擂台赛也在这时结束。
除了少数几个受伤较为严重,被舍管拉走修养的,剩下的都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胜场超过5场的都可以额外获得一瓶营养液,能多拿一瓶营养液的幸运儿,就包括周澄、阿九,还有十三号。
像往常一样,周澄跟阿九排队前后领了营养液,就回到他们长待的角落,吃饭。
周澄平静地像个清晨的贤者,一口闷下了最后一瓶营养液。
“你留手了。”阿九在这时忽然道。
“吓我一跳。”周澄因为阿九忽然冒出的话噎了一下,“你说什么?”
阿九攥着他的最后一瓶营养液,跟十几年后同样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她:“这回我看得很清楚,不管是跟我,还是跟十三号,你都没有使出全力。为什么?”
风早已停歇,只有沙粒在人脚边偶尔滚动发出细弱的声响。
周澄却觉得莫名觉得风雨欲来。
夕阳斜斜挂在远处赭红色的沙丘尽头,即将坠入大地,天空由橘红褪成暗紫,远处焚场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像一具巨大的、正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
没有鸟雀,没有虫鸣,连植物都少得可怜兮兮,焚场边境这么荒凉的地方,居然建起像组织这样的“学校”,而这样的学校里,居然还有像他们这样的“学生”。
这些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呢?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周澄越过垃圾堆看向远处的焚场,回头,阿九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
周澄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空瓶子扔到一边,笑道:“不懂你的意思。”
阿九只是沉默。
“自从你来了以后,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阿九缓缓道,“像我,我只是希望能进入焚场,然后找份工作生活下去,这里的孩子大多都跟我一个想法,但你,你好像不这么想,你比我们想的这些还要多还要远,所以你不想把你的事情、你的能力,告诉我。你总是说我应该信任你一点,可你在跟我之间一直……一直主动竖着像墙壁一样的东西,除了我以外,你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里的其他人。如果不是十三号今天挑战你,你甚至都没有注意过她的存在。为什么?”
“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