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预约的摄影师,是他通过一位对艺术颇有见地的熟客找到的,据说擅长捕捉自然状态下的情感,而不是刻板的摆拍。这个选择很“沈砚”——他排斥一切浮夸和虚假。
拍摄前的周末,我们被邀请去摄影师的工作室沟通风格。工作室藏在一个爬满常春藤的老院子里,摄影师是个扎着小辫、眼神温和的男人,叫阿哲。他看了我和沈砚一会儿,又翻了翻我的绘本,提出了一个让我们都有些意外的方案。
“不如,我们回‘听风’拍?”阿哲摩挲着下巴,目光在我们之间逡巡,“那里才是你们的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光线、气息、那些熟悉的角落,都是最好的布景。”
我和沈砚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认同。
拍摄定在下一个周二的清晨,咖啡馆不营业的日子。阿哲要求我们穿日常的衣服,只是需要干净、熨帖。
那天,我起得比沈砚还早。看着衣柜,最终选择了一条简单的白色棉麻连衣裙,领口绣着细小的向日葵纹样。没有复杂的头纱,没有华丽的妆容,我只是仔细梳理了头发,让它们柔顺地披在肩上。
沈砚依旧是一身黑。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只是料子比平日穿的更挺括一些。他站在镜子前,一丝不苟地系着纽扣,从最下面一颗,一直到喉结下方。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他时,心里那句“想给他解开一颗”的放肆念头,忍不住抿嘴笑了。
他透过镜子看到我的笑容,系纽扣的手指微微一顿。
“笑什么?”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隔着衬衫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没什么,”我轻声说,“就是觉得,真好。”
他覆盖住我环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握了握。
我们到达“听风”时,阿哲和他的助理已经到了。晨光熹微,透过悬铃木的枝叶,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店门开着,里面飘出熟悉的咖啡香——沈砚提前过来准备好了手冲,这是阿哲要求的,说需要最真实的生活气息。
拍摄开始了。
没有指令,没有刻意安排的姿势。阿哲只是让我们像平时一样活动。
沈砚站在柜台后,专注地研磨咖啡豆,眼神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我则坐在我的老位置,摊开素描本,假装在画画,笔尖却只是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周围形成一道光柱,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阿哲的相机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像在窃取时光的碎片。
“沈先生,可以给林小姐倒杯咖啡吗?”阿哲轻声提示。
沈砚动作自然地倒了一杯手冲,绕过柜台,走到我面前,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我椅背后,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俯身看着我摊开的画本。
这个姿势,是我们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互动。他的气息靠近,带着清冽的咖啡香,将我笼罩。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他眼底有微不可察的柔和。
相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刻。
我们又去了后院。那里放着老旧的烘豆机和一些杂物。沈砚靠在墙壁上,我站在他面前,仰着头跟他说话,内容无非是些琐事,比如下午想去买什么菜,或者新绘本的构思。他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阿哲让我们对视。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上,将他冷峻的线条勾勒得异常清晰。我望着他深褐色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最初的冰封和疏离,而是映着我的身影,带着沉静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我忽然想起母亲去世时,他抱着我说“我就是你的家”;想起在冰岛的极光下,他说“每天说一遍我爱你”;想起他拿出戒指时,说“我听见你心跳了,它说愿意”……
眼眶微微发热,视线有些模糊。
沈砚看着我,似乎察觉到了我情绪的波动。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轻、极缓地,擦过我的眼角。那里并没有眼泪,但他的动作,却带着无比的珍视。
“咔嚓。”
阿哲按下快门,捕捉到了这个细微至极、却情感丰沛的瞬间。
最后,我们站在“听风”的招牌下。我挽着他的胳膊,身体自然地靠向他。他站得笔直,如同老街尽头那棵最挺拔的悬铃木,支撑着我所有的依靠。
我侧过头,看着他被阳光照亮的脸,心里那片向日葵花田,正迎着光,盛大绽放。
他也转过头来看我,薄唇微微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不是转瞬即逝的笑意,而是一个稳定的、温暖的、只属于我的笑容。
“完美。”阿哲放下相机,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不需要再拍了。”
拍摄结束,阿哲和他的助理收拾器材离开。咖啡馆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沈砚去清洗咖啡杯,我则坐在窗边,回味着刚才的拍摄过程。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只是我们无数个日常清晨的缩影,却被镜头永恒地定格。
他洗完杯子,擦干手,走到我身边坐下。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老街。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的结婚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沈砚,”我轻声叫他。
“嗯?”
“我刚才,好像看到我们老了以后的样子。”我说,“还是在这里,你冲咖啡,我画画。只是头发可能白了,动作可能慢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而肯定,“会是的。”
镜像是此刻,也是未来。
在这些被定格的镜像里,我看到了我们爱情的过去、现在,以及,可以清晰展望的,共白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