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会议室,几个科室的医生聚集在一起,偌大的屏幕上呈现着放大的令人惊骇的检查图像。
——一颗本该饱满的鲜红心脏,如今却触目惊心地干瘪,有部位甚至已经硬化闭塞,简直像颗枯萎丑陋的桃核。
已经联系了几个高校研究团队以及国内国外相关专家,并将样本送去几个机构与实验室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意料之中不尽人意。人类历史上,只有寥寥两三个与之相似的病例,且都在短时间内宣告无救,各方对患者情况评估皆不乐观,进度停滞下来,会议氛围越发消极。
主任坐在中间,面色严肃,扫了一圈桌上的人,在低迷的气氛里缓缓开口,点名道:“唐悬,你两年前做过类似的病例研究,这个病例,你怎么看?”
唐悬对上主任不怀好意的眼神,沉声道:“和我两年前的患者有相似之处,但不一样的地方更多。病因暂时未知的情况下先努力维持生命体征吧。”
主任讶异地“哦”了声,又问:“你之前给的新治疗方案是不是号称能解决大量相似情况来着?”
唐悬瞥了一眼他故作好奇的模样,冷声答:“徐主任,我的论文和报告已经将两年前的病例病因、症状和相关的治疗方案写得很清楚了,如果您有问题的话可以自行下载阅读。”
徐主任一直都很不喜欢唐悬。追溯原因,应是唐悬为人太淡漠,特别是刚入职第一次被病人家属投诉就被徐主任碰上了,而后还给一院心外科接连送了好几则投诉,虽然唐悬业务能力非常好,但古板的徐主任执意认为是唐悬太孤高,既瞧不上同事也瞧不上患者,仗着自己“有点聪明就为所欲为”。
“唐悬!”徐主任猛地起身,气急败坏喝道,“你这什么态度?”随后,他轻蔑冷哼两声,把手上的文件往唐悬方向扔,“你不是向来不服气人吗?这个病人就交给你,给你机会让你好好展现你自己。”
说罢,他愤愤离去。唐悬从桌上拿起文件,往身上揣,视线碰到桌上其他医生的时候,大家脸色都讪讪的,缄默不说话。
休假泡汤,工作两年多的唐悬已习以为常。他晚饭后去超市补了点办公室的物资,然后去重症病房看了眼那位“棘手的患者”。
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资料显示只有二十二岁——和柳朝暝一样大。凑巧了,还都辍学。不过,柳朝暝是被家里养着宠着,一点都舍不得送到国外;这位杀人犯则无父无母,落魄长大,初中毕业便出走干起杀人犯法的勾当来了。
他进了病房,病人仍在昏迷中。病床上的躯体干瘦无比,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会精心蓄谋剪下受害人耳朵和手指的凶残模样,他的四肢像枯木摆在床铺,指尖、五官散发着毫无生气的灰黑,皮肤上那些红紫色斑块全都晕染粘连在一起,尽管看过图片,却还是惊异这些大片斑块妖艳恐怖的颜色。
无人形,无活气。
整个人的状态确实就如同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一般,枯死斑驳。
唐悬站在几米之外,默默看着这具临近死亡、希望渺茫的病体。人在做,天在看,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意外与明天谁先来临。
他转过身离开了。
次日傍晚,患者病情迅速恶化,唐悬进了手术室,除颤已经无法再使患者稳定下来。
手术一直做到凌晨,病人没能挺过去。一点钟,唐悬走出手术室,身心俱疲,却还睡不下,换完衣服他就回办公室写起了材料与报告。
而后两天,唐悬在医院连轴转,复盘开会、写论文报告、接见专家等等,第四天傍晚,钱副主任叫住唐悬,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
唐悬已经累得快说不出话,发型杂乱,面容疲倦,下巴还冒出了小青茬,平日里衣冠齐楚的形象荡然无存。他戴了只口罩在人前掩饰疲容,回去的途中,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被司机叫醒的时候还是懵的,唐悬睡得头重脚轻,凭着本能上楼开门,第一次输密码门锁还报错了,忘了前几天改过密码,第二次才输对。
摁开门把,他头脑发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弯腰脱衣服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味道。
家里有一股异常浓郁的香味,浓郁到几乎要冲破这个屋子。是极度香艳的气味,似乎无数朵花心刨开打成了浆,一阵比一阵浓。
唐悬要头痛欲裂了,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人。
他顾不上洗澡了,径直拉开卧室,然而,一阵更浓的香味快要把他意识都吞没,他眯起眼,扫视一圈仍然没见着人影。
“柳朝暝?死出来。”
过了一会,左边的衣柜里才响起一声不连续的嘤咛。
一团无力的怒火在唐悬胸中扑腾,他推开衣柜门,却愣在了原地半晌。
一个**的人陷在一大叠衣服堆中。
黑黑白白几种颜色的衬衫堆在他胸前,衬衫朦胧的布料盖在光滑的躯体上,将那张通红的脸庞都要掩埋起来。一对被水打湿得淋漓的黑瞳迷离发散,鼻尖、眼尾、双颊红得如同火烤的玻璃,唯独一张像是抹了赤红毒药的嘴张着在喘息。卧室里的光线穿进来,照亮了他嘴角下落的晶亮的涎液。
一道细长的水从衣柜深处流了出来。
唐悬站在那,差点被其中浓烈的香味击晕过去,他感到胸中的怒火正向上烧,直烧到他的头顶,腿也好似泄了力。他要站不住了。
思绪被香味攻击到破碎,唐悬脑海里热浪汹涌。恍惚中,有一股力量正在拉扯他。
“咚——”
他的头撞到了衣柜内壁,但这一撞在轰轰烈烈的香味与灼烧里显得一点都不明显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倒在了一片并不算柔软的东西上,应该是衣服,是他的衣服。他的衬衫。
他想把眼睛睁大,可是烧灼感却让他难以做到。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纤细的身影,在自己的上方,摸索着自己的胸膛——
唐悬嘶了声,刹那,一滩紧致的水倒在了身上,灼热与刺激同时席卷而来,吞噬了他的大脑。
唐悬好像漫游在云层里。
高温,逼近巨大的通红的太阳,他寸寸靠近,即将融化。
汗液不断从身上分泌,所有的一切都像水蒸气一样没有了轮廓,向上,向上,他依稀只能感受到几根手指在很用力地抓着他的腰。他呼吸得越来越大声,几近上气不接下气,总有什么堵在胸口,紧接着,胸口也落下了几道划痕。
他的头发湿透了。所有都湿透了。终于,精神紧绷越过了顶点,整片世界都倒退而去。
唐悬的视线也终于开始清晰。
上下起伏的第二道呼吸,热气紧紧缠绕着耳朵,一直往耳垂喷。唐悬的第一个意识竟是去海洋馆的那一天。
他站在一只巨大的白色章鱼前,章鱼张扬着长满吸盘的触角,紧紧贴在玻璃上——他的面前。
唐悬感觉到一阵恶心。
但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却兴奋地张开了嘴:“唐悬!它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