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悬打开家门,瞥见卧室门下的缝隙透出些灯光。
他转过身,捂上门,门把响起落锁声。
卧室里的灯光瞬间熄灭了。
唐悬按下开关,大厅中央悬着一座精致的水晶吊灯,吊灯点亮,将白晃晃的光晖洒满整个屋子。
他解下领带、衬衫,该挂的挂架子上,该洗的扔洗衣机里,**着精瘦的上身,宽阔明晰的肌肉伴着浅浅的呼吸舒张,他走进浴室洗澡。
片刻,水汽随开启的浴室门扑腾而来,他换上了暗色的绸缎睡衣,吹干净头发,**着脚,拉开冰箱,拿出鸡蛋、青菜、挂面,熟练地下了一碗青菜面,接着坐到餐桌上,打开手机,一边阅读关注的医学公众号新发布的文章,一边悄无声息地咀嚼面条。结束用餐后,进入厨房刷碗、洗手。
然后他从书房挑了一本书,泡了杯茶,最后走向卧室。手放在门把上,咔哒。门开了。
卧室的窗帘大剌剌地敞开着,夜色尽往里钻。落地窗外,庞大的黑夜拖着几粒稀拉的星子,远方成排的窗格错落闪烁,所有零碎的细闪投进这片宽敞的卧室中——混进卧室所弥散的唐悬最爱的木质调香熏味,沉稳飘荡在这片浑厚的暗色里。关好的衣柜,平整的地毯,毫无起伏的的床铺。一切井然有序,并无旖旎之色。
唐悬走近床,坐下,拿起眼镜,拉开窗头灯。转身的刹那,一张闷着潮红的脸正滞在腰侧,眨着睫毛的浓黑的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看起来颇为难受。
唐悬撇了他一眼,偏过头打开了书。
“唐悬,我不舒服。”
柳朝暝鼻音很重,跟感冒似的,黏糊糊地叫了他一声。
唐悬没有反应,他看完了第一章的前三段。
“唐悬,我真的不舒服。”
柳朝暝的眼睛冒出了水汽,双颊上的坨红更为明显,仿佛嘴唇都在发烫。
唐悬又翻过去一页。
“唐悬,你别看书了,你看我。”
一只手抓住了唐悬的胳膊。那不止是手,还有一道微热的、粘稠的触感。
唐悬垂眼。手指,淡白的浊色,全都交缠在他的手臂上。
手的后面,柳朝暝在微微的发抖。
蓦地,滚烫浓烈的气息正从被子深处溢出,飘上来。
“唐悬,我好想你啊。”
柳朝暝的神色涣散了。
“换床单,洗澡,出去。”
半晌,唐悬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对柳朝暝命令道。
“唐悬……”柳朝暝还抓着被子苦苦哀求。
唐悬无动于衷,面上还多了几分厌恶。
“唐悬,我错了。我根本没有放下你!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柳朝暝半跪到床边,又扑过来抓唐悬的手。他全身裸露,白皙的皮肤染着夜色与床头那一盏暖黄的光,短绒的汗毛都分明。
“唐悬,我们和好吧。我快想死你了,没有你我就要死了。”
他泪眼汪汪地仰头去看唐悬。
唐悬的眼睛隐没在镜片后,那盏暖黄色的小灯也照着他,照过他的眸色。看不清,却也知道很冷。
“唐悬……”柳朝暝低头去吻唐悬的手,“反正你现在单身,我也单身,我们和好吧。你还爱我对吗?这么久没谈,你寂不寂寞呀?我们上///床吧,我都准备好了,现成的。”
“……换床单,洗澡,出去,别打扰我休息。”
唐悬用力抽回手,退后几步,帮柳朝暝打开了卧室门,并打开了卧室的大灯。
大灯倏然亮起,让柳朝暝眼睛眯了起来,他可怜地趴在床上,像条下锅的半死不活的鱼。灯光勾勒着他身体上起伏的线条,泛红的部位更是突出。
“唐悬……我都这样来求你了……”柳朝暝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玩够了吗?”唐悬面无表情地问他。
“玩?!”柳朝暝抬起眼,大声质问,“我用我的尊严来玩吗?”
“你不就喜欢这样?”唐悬轻蔑道。还是看不下去,单手脱下睡衣扔到了柳朝暝脑袋上,“衣服穿好,去洗澡,换床单,然后滚。”
柳朝暝像只坏气球一样一下就泄气了。他抓着衣服,噤声了会,然后一边哭一边起身,对唐悬语气愤恨:“没心没肺,现在连几把都没有了。”
柳朝暝出浴室的时候仍固执地套着唐悬的睡衣,头发和身体都还湿答答地滴水,他也不觉得不自在,白净的脸庞上露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眉飞色舞的劲。眉毛上的水珠还没有干,他就这样倚在卧室的门框上,看向床上已经新找了睡衣换上的男人,轻轻地说:“唐悬,我想睡觉。”
唐悬快把前几章读完了。他在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主角罗佳正在谋划用斧头杀害放高利贷的老太婆。
他没有回答柳朝暝。
柳朝暝等了一会,轻咳两声,又重复了一遍:“唐悬,我想睡觉。……我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唐悬微微皱了眉,罗佳十分犹豫,他其实根本下不了手。他有点厌烦里面推来推去的心理描写,他觉得其中不乏有作者的啰嗦。
过了几秒,余光里闪入一双粉白匀称的光腿,接着一个闪身,身着自己黑色绸缎睡衣的人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我睡觉了,肯定不会打扰你的。”
柳朝暝轻手轻脚的,迅速转过身背对他。唐悬被他擦过去小半边身。他很瘦,睡衣完美地贴在背上,将那对蝴蝶般的肩胛骨描摹得非常明显。再往下,黑丝绸缎懒懒地盖在柳朝暝纤细的腰上,毫无褶皱地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唐悬回过眼,继续看书。看了两行,字还没钻进脑子,一个声音突然趴到他耳朵边咬着说:“我没有裤子。你可以自便。”
唐悬这一觉睡的不好。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见他最讨厌的动物,也就是章鱼,有一只章鱼一直缠着他,他难得的恐慌,却如何扒都扒不下来。他真想拿把斧头把它身上恐怖的吸盘都砍了,腿就应该都啃了吃。
醒来后头顶直冒汗,气也差点喘不过来,竟然真的有只八爪鱼缠在他身上。
是衣扣都开了大半的柳朝暝。
唐悬反应过来,心想自己的梦太离谱,怎么能用斧头砍吸在自己身上的吸盘,实在有违他一个临床医生的逻辑。
眼前的柳朝暝和他截然相反,窝在他胸前,睡得可香甜。一张睡颜太纯良,完全无法让人想到他面对他时总有的放浪。
梦外的唐悬又开始吃力地扒拉这只“大章鱼”,章鱼虽在睡梦里却也有意识似的,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力气压得紧,唐悬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低声叫了几句柳朝暝,柳朝暝安睡如同岿然不动的山。平常听见他喊他名字早兴奋半天了,应该是真的还在睡。
唐悬更讨厌章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