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月咬了咬牙:“夹进去!你跟前面车夫好好说,就说我是新来的,怕误卯。”
陆清应了声,驭着马慢慢往队伍侧边靠,实在挤不进去的时候对着旁边一辆马车的车夫拱手致歉。
“对不住,我家郎君第一天上值怕误卯,劳烦让个空!”
那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车夫,他听完后勒马摆摆手:“我有次送旧主上值的时候就因为晚了些,回去就受了责罚。今日我只是路过此处,念你不易,让你过!”
陆清忙拱手道谢:“多谢老丈!日后若有机会,必当回报!”说着便催马往前挪,刚将马车停稳,就在旁边一辆装饰略讲究的马车里,前面的马夫突然探出个脑袋。
男人斜眼瞥着陆清,小声道:“凭什么让你?大家都赶时间呢!”
陆清心里一紧,忙摸出怀里揣的银钱悄悄递过去,陪笑道:“小哥通融通融,我家郎君真是新调的,误了卯要挨罚,这点心意您买杯茶喝。”
那车夫见有钱,眼睛亮了亮,接过钱揣进怀里,嘴上仍嘟囔着“下不为例”,却还是让马车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个窄窄的空当。
陆清赶紧催马蹭过去,谁知刚过一半,后头突然传来一声粗骂:“赶着去投胎啊!会不会赶车?”
姚元月在车里听得心头一跳,掀帘一角瞧了眼。
驭马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车夫,正拍着车辕骂。
陆清不敢还嘴,探出脑袋只一个劲赔笑:“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急,多担待!”
好在那车夫骂了两句,见陆清态度软,又怕真互骂起来耽误自家主人上值,便没再纠缠。
陆清这才松了口气,赶紧驭着马挤出队伍。
他低声对车厢里的姚元月道:“郎君,就快到崇福门了,再走一小会儿就能到!”
姚元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幸好陆清会周旋,不然今日这卯,怕是真要误了。
她赶紧对着铜镜,将女子眉形用湿布擦拭干净,再用眉黛重新描黑眉峰,又往脸颊两侧擦了些深粉,让脸庞瞧着更瘦削一些。
——
宋肃宴和张高岭同是作为低阶主事,两人便站在队伍后头,一起等待颜刑令点卯。
“寒君弟东张西望看什么?”
宋肃宴嗓音低沉:“凡阳兄有所不知,今日我小舅弟是第一日来,我正在寻他呢。”
“哦?你内弟长什么模样,我帮你一起找。”
“他……”
“噢!我忘了,你去姚府迎娶弟妹的时候,姚家郎君不在家。不过他既然与弟妹为双生子,想来长得应该有些相似之处的。那弟妹是何模样啊?”
宋肃宴垂眸微微一笑:“夫人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
——
最后一步便是把脚套进那双悄悄垫了内增高的黑靴里。
姚元月刚刚把最后一下拽稳,就听见陆清喊道:“郎君,崇福门到了!”
她立刻抬手撩起车帘一角。
东方正染开一片浅橘色的晨光,离卯时应该还有一刻多,还赶得及!
“知道了。” 她应了声,对着铜镜再次照了一下,确认没露出半分破绽,这才掀帘下车,脚掌稳稳落在青石板上。
她顺着官服下摆轻轻拽了两下,把坐车压出的褶皱捋平,这才向着崇福门的查验处走去。
鱼符早在解印辞官那天就被一并收走了,手中调令便是她的临时“鱼符”。
监门官查验调令时,抬眼上下打量她,嘴角勾了勾:“倒是个清秀的小郎君。”
姚元月微微挑了下嘴角,轻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等监门官把调令递回来,她双手接稳,陆序叠了三折,小心塞进衣襟暗袋,手指探进去往里按了按,确保不会滑落。
快步汇入通过查验的人群后,她在心里反复念着“承安门街东口”,目光紧紧锁东北方向,从快走变成小跑。
——
刑署正堂下,颜刑令坐于长案之后。他眉眼微敛,神情肃穆,身旁站着两名值役。
左侧那人捧着名册,指尖按在今日待点的页次,右侧那人则握定毛笔,笔尖已蘸好墨,就等唱名后落笔记录。
墨蓝的天色早已褪成了清透的碧色。
忽然,一声 “笃笃” 的梆子响从衙署外的承安门街传来,声音脆亮却不刺耳。
这是每日点卯开始的定例信号。
颜刑令抬眸扫过厅中垂手等候的诸位刑员,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开始吧。”
“雷朋?”
“到!”
“燕力勤?”
“到。”
“齐礼?”
“到。”
“……”
就在点卯的间隙,宋肃宴抬起一手遮住嘴巴小声问:“凡阳兄,齐礼是谁?我怎么之前没听过?”
“你不知是对的,我替你打听过了,他之前在户署,是被钱刑令调来的,今日也是在这里上值第一天,巧吧,和你内弟一样。”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舅弟或许还是这位的同僚呢。”
值役唱道:“张高岭?”
张高岭闻声赶紧应“到”。
“宋肃宴?”
宋肃宴紧跟着应“到”。
两人应过卯后都轻松了许多。
张高岭压低嗓音轻声问:“寒君,你能在人群里找到和你夫人模样相似的男子吗?”
宋肃宴向周边左看右看:“许是内弟还未赶回怀集?”
就在他思索间隙,值役唱道:“姚元昭?”
张高岭眉毛一扬:“诶,你方才和我说你舅弟就叫做元昭对吧?字斌意?”
“是。”
无人应答。
“姚元昭?”
依旧无人应答。
唱名的值役微微皱眉,深吸一口气准备最后一次开口,一旁记录的值役润了润墨汁,只待在“姚元昭”三字上画个圈。
“姚——元——昭——?”
“……姚元昭到!”
应卯声如同檐角滴落的晨露,掺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文稚与脆嫩,尾音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轻喘。
原本松散站着的刑员们闻声齐刷刷转了身,看向这位差点误卯的年轻同僚。
目光所落之处,是个面若冠玉的美少年。
他眉梢弯弯,眼瞳亮得像盛了星光,脸颊梨涡似有似无,属实是长辈与同龄都会瞧着顺眼的长相,身上那件青色官服将他衬得愈加端秀俊朗。
即便被几十道目光盯着,他也没有闪躲,两手撑在膝上微微俯身。任谁都瞧得出来,他定是一路快跑着赶过来的。
抬头看向刑署正堂下的颜刑令时,他挺直腰杆端正站好,唯有胸膛仍随着没平复的呼吸轻轻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