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瓷 第9章 邂逅

江湾跟着他到了一楼书房。古朴的深棕色木制书架上，种类繁琐的书将里边填得满满当当。对面有一扇半开着的窗户，将前花园的曲觞流水、假山亭台裁剪入框，自成天然景致。

雨窗作画，笔端便染烟云；雪夜哦诗，纸上如洒冰霰。不说别的，这还真有一番诗情画意的调调。

江湾目光在书房四下巡视，最后落在墙面挂着的一幅书法作上。本着对书法作品、书法字体的欣赏与敏感，江湾下意识走过去，想看得更清楚。

书法家向来会拿古今来往的优秀大书法家作品，作为临摹学习的范本，并从中吸收、借鉴，形成自己独一无二的个人风格。

外公简年就狂热于素负盛名的东晋书法家王羲之，在江湾小的时候，常常能见外公房间摆着《兰亭序》《快雪时晴帖》等王羲之的字帖。所以外公写出来的行书和草书都极具精髓。

江湾不同，她比较喜欢尝试形形色色的书法字，大到颜真卿、欧阳询，小到敬客、贾郁，隶书大楷小楷她都皆有模仿练习过。

同时，江湾很喜欢观察并学习现代书法家或者其他书法老师的字体。

五年前江湾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的书法老师请来一名当时国内小有名气的书法大师，给学生们讲解、展示并教习。

期间展示环节，那位大师的ppt上放了他曾经在瑞士参加的书法展里，拍下来的几张他印象深刻的书法作品。

有一个人的作品，江湾记得很清楚。

那个人写的草书，灵动奔放，笔法连绵精湛。每一撇一捺如同笔走龙蛇，都是恰到好处的流畅，自由。

在江湾的眼里，那像极了一副完美无瑕，堪称举世无双的艺术作品。

后来她去网上查询了这位大师的作品。大师以署名代称，“邂逅”二字，不知真人不知真迹。

邂逅大师擅长的字体很丰富，风格多变，时不时带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创新。这也正是江湾在书法上追求的方向。

邂逅大师声望颇高，因此本人的书法作品也价格不菲。在最近的一次拍卖市场上，邂逅大师的一副作品已经炒到了七十万。

江湾曾经无数次对着书法纸，端详网上发布的邂逅大师的字体，思考笔法章法、结构。

她接触过不少原作，也能分辨出是否为赝品。

而当下，她能够一眼识出，面前的这幅书法作是，的的确确，出自邂逅大师的真迹。

谢薄原本看她张望整个书房，不像失望的样子，唇角无声牵了牵，低眸回复消息。

不料江湾直勾勾望着那幅书法卷，良久似喃喃，又咽了口唾沫转头看他:“……谢薄，你也喜欢这位大师的作品啊？”

没想到谢薄会买了她仰慕已久的书法大师的作品。

太有品了。

谢薄视线落在那幅画上，顿了顿，然后垂下桃花眸:“……随便买的。”

“……哦。”江湾想也是，有钱人拿一位大师的画作来点缀家门，显得儒雅品尚，倒也是件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江湾念头已经搁到了一边。她目不转睛盯着那幅画，竭力抑制住准备上翘的嘴角，生怕喜意泄出。

这么说，她以后不就能免费对着真迹临摹了？

嫁给谢薄后，真是能连吃带拿啊。

—

剩下的几天时间里，江湾都在紧张充实地备战面试。

她最近的手机联系人只有谢薄，以至于接到楚依然电话的时候，还是以为打过来的人是谢薄。所以江湾看都不看就接了:“林姨做好晚饭了，我刚吃完，今晚要回来吗？”

那头默了默，揶揄声啧啧响起:“哟哟，已经习惯了当豪门阔太太吗？”

江湾拿下手机看了眼来电人，备注为“依依很舍”，于是边研着笔墨边笑着说:“可能有点阔，你也加入我？”

“行了啊，要是有你那张脸蛋，我也不至于第一步就被淘汰了。”楚依然也笑，随即忍不住八卦她，“和你白月光进展怎么样了没？抱了没？亲了没？见家长了没？”

“……”

江湾觉得好笑:“你一天天在想什么呢，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真实关系。”

“哎呀，我不信，你们都住一个屋檐下了，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连成年人的事都不做一点儿吗？”

“那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两没亲，没抱，甚至床都是分开的，不在一个房间睡。”江湾想了想还补充一句，“下个月应该就能见家长了。”

楚依然直接凝噎住了，无语一会儿后，又兴致勃勃给她出起了馊主意:“要不要我给你想点办法？都是夫妻了，做点情侣间的事怎么了。”

“要我说，你应该先施温柔计，从他喜欢的地方一步步入手，接近他，攻占他，让他彻底沦陷。或者直接来点强势的，勾他脖子扯他领带直接亲上我……哎呀好有感觉啊……”

“要是他质问你，你就说，我履行作为你女朋友的义务怎么了？这样他就哑口无言，桀桀桀桀桀……”

江湾漫不经心听着，听到她提到“温柔计”的时候，稍稍顿住。

谢薄对待谁都是一贯的温润，也是一贯的疏离。一双勾翘媚气的桃花眼看似多情，实则无意，却常常能把人迷得找不着方向，分不清到底是糖衣炮弹，还是煮青蛙的温水。

所以她觉得，谢薄更像是会施行温柔计的那个。

“……先收回你那放肆的笑声。”江湾无奈，尝试把话题转移，“我不久就要回水岸镇了。”

“回邬城啊？发生了什么事吗？”楚依然的注意力也很快被吸引过去。

江湾放下毛笔，起身走到窗边听电话:“回去看看秦姨秦叔他们。”

楚依然瘪了瘪嘴:“秦叔还在住院吧？哎，回去帮我慰问一下啊，我这小店门铺不大，可也不好抛下店直接回去看他们。”

“没问题。”

楚依然想了想又说:“走之前来我店里拿些甜品吧，水岸镇的那些小孩子应该喜欢吃。”

“好，我们然然做的甜品可是天下第一好吃，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就数你嘴甜。具体什么时候回去，我好安排个时间让你拿。”

“周六回，明天我还要面试，后天可以吧？”

“还要面试啊？找到工作了？”楚依然微愣，忍不住笑，“湾啊，你都豪门阔太太了，怎么还要去干月薪五千的活啊？”

江湾沉默着，视线眺落向鲸云区的那片湖水，无端想起来，秦姨说的那句“要是走了，就再没人愿意去保存，继承下去了”。

她杏眼里亮起轻浅的笑，声音轻飘飘的，恍若吞云吐雾里，随口说出来的一句:“因为，喜欢啊。”

—

江湾的面试极其顺利，既有工作经验，也有履历和作品加分，在当场没一会儿就被录用了。

被年级主任在学校里带着参观的时候，江湾得知，是因为原先那位书法老师怀孕了，下学期要休产假，所以他们急忙招聘了一位新的。

江湾要负责初二和初一年级，总共三十一个班。除了她这一位书法老师，还有另外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老师。

江湾下学期才开始上班，因此也没太关心。

转眼几天过去。到周六那天，泞市难得下起了场小雨，毛毛点点，悄无声息地飘然在空气中，润湿人的脸颊。

江湾起床的时候，谢薄照常早早去了公司。

她坐在赵司机的车里，手指头在和谢薄的聊天框上辗转许久，又无声地放了下去。

江湾心里微微叹声气，撇头望向车窗外。

小雨细碎，将泞市罩得暗蒙蒙的。这种朦胧的潮湿感，很容易让她想起水岸镇的雨。

记忆里水岸镇总是雨声翩翩，青石台阶堆砌着的小路缝角里，总有深绿的苔藓毛绒绒嵌在边上。旧木的斜檐翘棱，隐约凝聚着一珠一珠的水滴。 “啪叽”一声，会砸到路旁的行人。

而她总望着那拱桥下的溪水澌澌地流，雨水里仿佛融着绿意，把整个水岸镇都拢上一层昏黯阴湿的青灰色。

母亲纤白的手臂，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握着她的手。她们踩在水镇古街的旧台阶上，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江湾登机前，手机倏地振动了一下。她拾起来看，是谢薄发来的。

【江先生:一路顺风，落地平安】

【江先生:到了记得告诉我】

她唇角轻轻挽起，回复了个“谢谢”。

—

星链科技总大楼。

随着谢薄带领研发的AI项目进行实践，公司内部也率先进行了面目革新。大厅内等候服务指令的智能机器人，清晰巨大的LED面板被投影化，全方位提供多功能化服务，员工们电脑显示器得到更迭简化，ai窗口有效附着。

这里四处洋溢着科技、潮流与便捷的讯号。

“ai服务于人类，联系生活，创造智慧。”谢薄合上文件，语气平静地叙述，“融入ai虚拟技术，让3D世界真实、有效地给现实增添利益。你们现在发明的这项，还不够贴近真正有用的地方，回去改改方案。”

“……好的，谢总。”

谢薄虽然平时待手下和其他人都很温柔，但是在工作上还是铁面无情，容不得纰漏的。

许景离开办公室后，谢薄揉揉眉宇拿起手机。看到被微信置顶的谢太太发过来了“谢谢”，还有一个小猫比心的表情包。

他刚弯了弯眼，底边就蹦出来一条只备注了个“谢”姓的短信:“老爷子今晚让你回来一趟。”

谢薄的笑容淡了淡，他没回复，只是将手机放到一旁，耷落下桃花眸。

浓黑纤长的睫羽覆在眼皮下，投出很淡很薄的影子。

晚间，谢家别墅。

谢老爷子住的这房子在泞市郊区，从谢薄公司开车过去要快半个小时。远远地，就能看到气法式风格的庄园别墅屹立在冷山与疏树间，气派，辽阔。雨夜覆盖下，更显出一股沉沉的庄严与古蕴。

谢薄开车来到车行入户口处。谢家佣人缓缓为他拉开铁漆雕花的栏杆门，他驱车直入，停至专属的车库。

谢薄穿过雨幕，没打伞。腻长的雨丝黏黏地熨住发梢，让原本发质浅淡的清黑变得更为深邃，连带着男人的五官线条都多了几分隽冷。

他踩过黑白纹理的地板，鞋跟溅落些透明的水痕。

水晶灯映射的盘旋楼道间，明明摆设处处透着高奢辉煌，却只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死寂感。无人在走，唯有谢薄沉着的脚步声回响着。

雨窗作画，笔端便染烟云；雪夜哦诗，纸上如洒冰霰——朱锡绶《幽梦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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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