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洵舞’呵笑一声,反而没有一开始绷着的别扭感,侧着身子慵懒地倚靠过来,半撑着头的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她垂落的发丝,那双眼睛在手投射下的阴影内,蕴含无数复杂的情绪盯着苏奕,道:
“你说没说中都没有证据,这都是你的臆想,我们可以告你诽谤。”
苏奕耸耸肩,向后仰躺到沙发靠背上,半垂着眼与‘洵舞’平视,道:
“告呗,看谁先遭殃。”
【极品饭灵根:wok 真的假的,以前这种直播间我就看一乐呵,从来没想到背后这么黑暗】
【土豆玉米糊辣椒:???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亦大大你不怕打击报复么】
【困困稻:她光凭一张嘴又没证据的,谁对号入座了就心里真有鬼了】
【烘烤栗泥:天呐,就这么潜移默化地用娱乐化的方式把一个人堕落了,法律不管吗?】
【Bazu:顶多让自己不陷入这些陷阱里,利益这么大,牵涉这么多,受害者也是自愿的,怎么可能管得过来,而且只要有利可图就难以根除】
【豆花粥:净扯,怎么可能有人为了整容这么疯狂,而且整出来也不好看啊,像伪人】
【C 瓜: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吧,你觉得没必要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合适你的骗局】
【红豆熬成痣:所以说女孩们自然美、健康美就是最美的,没必要化妆整容,要多锻炼多提高内涵】
【海盐蛋糕:都是屁话,外貌好看就是能带来红利,就是能感受到自己是有存在价值的,你们又不是对外貌不自信的人,你们根本不懂】
【青莓:没人拦你,爱咋咋,爱整成畸形种都没人管你,非要拉着别人一起下水就是品德败坏】
【沙瓤泉:在能力范围内的,让自己没有负担的变美完全可以,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眼光跳进另一个框架,自己舒适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愿世间接受多样美.祈祷.emoji】
‘洵舞’表面看似很平静,实则长长的美甲几欲戳破手心,她很烦躁,越看着屏幕里那双平静的双眸她就越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口烧了出来。
凭什么她愿用一切所追求的东西,却有人如此地毫不在意。
‘洵舞’照样扯动嘴角,露出标准的笑容,因为现在的脸只有这样才能展现她的美貌,而愤怒只会让她面目全非,她尽量在楚楚可怜的容貌加持下诚恳道:
“都是同行,没必要造谣打压。”
不可否认的是,‘洵舞’这张脸确实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里的防备,不然曾经那些因遭到容貌诋毁的女孩,也不会在她温柔的嗓音中敞开心扉,最终走向那条既定的不归路。
可苏奕从来不看脸,也不看性别,在她眼里的一切都只有物种之分,以及会不会殃及她本身的利益,像‘洵舞’这种说她俩是同行,这不就是诽谤么。
“别说这话,我顶多张嘴说说大实话,还没有沦落到像你们那样把好好的人打造成商品然后榨干所有价值的地步。”
“?”‘洵舞’眉心一皱,手心间传来刺痛,低头一瞧,那高透白月光款的美甲尖蔓延出丝丝血色,污染了她精美的甲面。
“很生气?”苏奕勾唇,但那耷拉着的双眸没有一丝笑意,直勾勾盯着‘洵舞’的盛怒双眼道:
“你在气自己罢了。”
‘洵舞’在她暗淡无光的人生中,是舞蹈让她感受到了血液的沸腾,与什么是真正的喜爱与自信。
在音律中忘我地舞动肢体,一舞终了后澎湃的心跳让她感到自己确切地活着。
她爱上了舞蹈,因此敢于向父母提出自己的诉求,他们不太赞同总是言语打压她——
“都这么大了还学跳舞干嘛,又不能考级,你以后难道想当舞蹈老师啊?”
“跳舞还穿这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的。”
“跳跳跳,跳得都没没别人小朋友好,浪费这钱。”
“你要早点说想学,说不定还能当个舞蹈生,能考个好点的大学。”
“……”
她没有反驳,她没有反驳的资本,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跳舞,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功利性的原因。
可在父母的语言霸凌下,她迫切地想证明跳舞于她而言是有价值的,是可以创作出价值的。
她就是在舞房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也没办法胜过那些从小练习,基本功扎实的专业舞者,或者是半路出家的天赋怪。
她就这样夹在中间,下不如小上不如老,如何能不迷茫呢,没有岁月沉淀的基本功,也没有突然开窍的天赋,只有她一开始的一腔热血。
可一腔热血也会在没有得到正反馈时心凉,父母本来一开始就不支持她,如今更是能理直气壮地贬低她——
“你看,你就是什么也做不好,留着那些钱干什么不好。”
她突然就很生气,一股执拗劲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彻底与父母闹掰,她想证明自己能做好,能用爱好养活自己。
她度过最迷茫黑暗的一段时间,可自由和热爱支撑着她。
她的父母在等她服软,等她承认自己就是如此不堪。
可她偏不,第一次成功的巨大的喜悦侵袭了她,她始终记得她看着到账的金额时,幸福到流泪,呢喃道:
“我能做好的。”
但流量这种东西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害怕重新成为无用之人的她,选择走上自以为的‘捷径’。
她忘记了自己一开始对舞蹈的热爱,都转换成了对别人的视线追随的渴望,那种视线那是肯定、是流量,有流量才能赚钱,赚到了钱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她陷入这种漩涡无法自拔,特别是当她的父母彻底放弃她时,她也完全迷失了自我。
她需要认可,从小到大在父母口中缺失的认可,为此,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太懂了,一个不自信的、将一切原因归结于外貌的、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的成长环境,甚至不用换位思考就能与之共情、共鸣。
当第一个对自己样貌感到焦虑的女孩,在她磕磕巴巴的拙劣的演技下,成为了她们医美整容皮套公司的客户时。
那种感觉惴惴不安,她甚至不敢直视女孩迷茫但信任她的眼神,她很害怕,甚至整夜整夜无法闭眼,因为一闭眼就是女孩进手术室前的有点胆怯但义无反顾的眼神。
她知道进入手术室后那个女孩会发生什么,或者说每一个进入手术室的人的结果,因为每一个人都做了背调。
当那人性格强势,便只能循循善诱,当那人软弱,那间手术室就足够拍下‘把柄’,用来以防万一中途跑路。
踏入这里的女孩们总想着用最小的成本达到她们或是希望变得更好或是满足虚荣心的目的,却不知背后的代价要用一生偿还。
“她们活该罢了,如果去正规的场所花足够多的钱,根本不会陷入地狱。”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从第一场因她完成一单的庆功宴时她的无所适从,到久而久之的麻痹以及大方祝贺自己的‘成功’。
终于,那些贪心的人不再是人,而是攀升的业绩。
可她还是想离开这儿,因为她始终无法欺骗自己,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出于对她的信任而走向不归路,摧毁了一个又一个家庭时她的惶恐不安。
合同上要求她为公司赚到足够偿还债务的钱外加为公司获利一百万就能离开。
听起来是天方夜谭,实则其中的暴利这些都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公司有不同的理由让她永远达成不了。
试问一个能足够给公司带来利益的摇钱树,怎么可能会让其轻易离开,即使是死了,那最后的尸体也要压榨出最大的价值来。
她每次有剥离的想法时,却发觉自己的皮肉骨血早就一丝一缕地融入到这可怖的发黑流脓且无法估量其大小的‘公司’里。
它还在不停地扩大、扩大,就像贪婪的巨兽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而她只能望着这一切,眼看着一张张被手术后但依旧眼熟的脸朝她奔来,依附在她身上,嘴在被同化时依旧一张一合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说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吗?”
“好痛,好痛,我好害怕,我想回家。”
“都是因为你啊啊啊啊!”
“求求你了,我那么信任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离开。”
“我错了,我愿意,你别让他们把这些事告诉我的家人好吗?”
“……”
她挣扎,却发现自己的皮肉会伴随撕心裂肺的扯痛感,她想解释,但开口就是无言。
她气,她气自己为什么没被彻底被这庞然的怪物融为一体,她气自己还尚存一丝人类的意识却无能为力,她气自己折磨自己,终是无法解脱。
“你说对了。”‘洵舞’自嘲一笑,抬眸看着手机屏幕所照射不到的地方,处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拍摄仪器、杂乱无章的电线以及四处奔走的工作人员与同样工作中的同事。
没有人注意到她、监视她,因为他们都知道,她和公司是利益共同体,她总是游刃有余地发展一个又一个客户,给公司带来一波又一波业绩。
“那又怎么样。”‘洵舞’将视线转回苏奕脸上,恢复了一开始空洞但美丽的面容。
‘洵舞’只是因为能带来价值而存在,当她反抗或曝光这一切,她会被瞬间抹杀,而‘洵舞’的账号也可以由任何一个安分的、能创造价值的人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