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入宫那日,乾隆终究还是去了宝月楼。他一路思忖着该如何应对这位「香妃」——是直接挑明自己心有所属,封妃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是佯装被她吸引,好探清回部到底有何图谋?
然而,乾隆万万没想到,主动权根本不在他手上。当他踏入宝月楼时,殿内静得出奇。含香并未如其他嫔妃初次侍寝时那般盛装相迎,而是静静地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一袭白衣胜雪,面纱轻垂,仿佛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香妃。」乾隆沉声唤道。含香这才缓缓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回礼,却始终低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她的声音清冷如天山上的雪水:「皇上万福。」
乾隆微微挑眉——这态度倒是出乎意料。他原以为阿里和卓送她入宫,必是有所图谋,含香要么会刻意逢迎,要么会借机试探,却不想她竟如此疏离。「在宫里可还习惯?」乾隆故意走近几步,想看看她的反应。
含香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依旧垂眸:「谢皇上关心,一切都好。」殿内陷入尴尬的沉默。乾隆盯着她覆着面纱的脸,忽然笑了:「香妃为何总是戴着面纱?可是觉得朕不配见你的真容?」
含香指尖微微一颤,却仍平静答道:「回皇上,这是回部的规矩,女子面纱,唯有......」她顿了顿,「唯有丈夫可揭。」这话说得巧妙,既解释了缘由,又暗含拒绝——她是在告诉乾隆,她并不视他为真正的丈夫。
乾隆眸光一沉,忽然伸手欲揭她的面纱:「那朕今日偏要看看!」「皇上!」含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若皇上强求,含香不敢违抗。只是......」她抬起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睛,「看了,又如何呢?」乾隆的手悬在半空,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含香。她那双如雪山湖泊般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乡愁。
含香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飘落,「含香的身虽在紫禁城,心却永远留在天山脚下。那里有我的族人,有我从小长大的草原。」她微微仰起头,面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父亲送我入宫,是为了回部的安定。但我......」她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指尖微微发颤:「这里的跳动,永远属于那片土地。」
含香没有缠上他,乾隆心中暗自窃喜,大大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反而故意流露出几分不悦:「香妃这是在拒绝朕?」「不敢。」含香重新低下头,「只是实话实说。皇上若觉得冒犯,含香甘愿受罚。」
殿内沉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乾隆忽然转身走向案几,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有意思。」他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朕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样对朕说话。」
含香静立不语,宛如一尊冰雕。乾隆踱步到她面前,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面纱之下,他能感受到她瞬间绷紧的肌肉。「那朕倒要看看,」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你这颗心,要多久才能属于朕?」
含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无妨。」乾隆松开手,转身走向殿门,「朕有的是耐心。」
走出宝月楼,乾隆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眉头微蹙。含香的表现太过完美——一个心系故土的悲情女子,对皇恩毫无兴趣。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若真是欲擒故纵……」他轻声自语,「那这步棋走得着实高明。不过这也倒好,省得朕还要去想,该如何避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乾隆果然信守了对小燕子的承诺。每次去宝月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从不过夜。有时只是站在殿外问几句话,连门都不进。宫人们私下议论,说这位香妃娘娘怕是不得圣心。但若不得圣心,皇上又怎么会经常去呢?宫人们只能惊叹圣心难测。
小燕子起初还时常竖起耳朵打听宝月楼的动静,后来见乾隆确实言行如一,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养心殿里,她依旧像从前一样,趴在案几上看乾隆批奏折,时不时闹着要吃点心;御花园中,两人还是并肩赏花,乾隆手把手教她辨认各种珍稀品种,仿佛含香入宫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偶尔路过宝月楼时,小燕子会驻足片刻,想起那个总是一身白衣的异族女子。但很快,她就会甩甩头,蹦蹦跳跳地去找紫薇玩耍。深宫里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乾隆十五年。正月,紫禁城的红墙金瓦上还覆着薄雪,新年的喜庆尚未散去,两件喜讯接连传入宫中——四川地震后的瘟疫终于平息,南岭肆虐数月的山火也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而熄灭。民间欢腾,百姓纷纷传言,这是因宫中有了「神女」庇佑,才得天降祥瑞。
乾清宫
「荒谬!」乾隆将奏折重重合上,「瘟疫能平息,是永琪亲赴四川督办医药、隔离病患的功劳;山火熄灭,不过是节气到了,天降大雪。这与什么『神女』有何关系?」福伦躬身道:「皇上明鉴。但如今民间对此深信不疑,甚至有人为香妃娘娘立了生祠,日日供奉。」
乾隆眸光一沉,指节轻叩御案:「既然百姓如此信奉『神女』之说,那朕就成全他们。」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传旨,香妃既是回部神女,特准其在宫中保持回族习俗——不必改换满装,不必参拜萨满,日常起居皆按回族规制。」
福伦闻言一惊:「皇上,这,于祖制不合啊!」「朕就是要看看,」乾隆压低声音,眼中闪过锐利的光,「阿里和卓父女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宝月楼的方向,「既然他们要借『神女』之名收拢民心,朕就给他们这个舞台。」
漱芳斋
小燕子坐在窗前,手中捏着一块绣了一半的老虎图案,针脚歪歪扭扭,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情。晴儿方才告诉她,乾隆下了特旨,允许含香在宫中保留回族习俗——不必穿旗装,不必行满礼,甚至不必向老佛爷晨昏定省。
「凭什么啊......」小燕子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线,「宫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有特例的......」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因为不懂规矩闹了多少笑话。是乾隆纵容她可以不守规矩,甚至还办过违背祖制的出气球大赛。可现在,这份「独一无二」突然被分给了别人。
养心殿
傍晚,小燕子还是回到了养心殿。乾隆正在批折子,见她进来,笑着招手:「回来得正好,朕刚得了几样江南进贡的蜜饯。」小燕子没像往常一样扑过去,而是站在殿中央,声音闷闷的:「弘历,您为什么给香妃那么多特例?」
乾隆笔尖一顿,抬眼看向她:「晴儿告诉你的?」「宫里都传遍了!」小燕子眼圈发红,「您说过,我在您心里是特别的,可现在......」 乾隆放下朱笔,叹了口气:「小燕子,过来。」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
「朕这么做,自有道理。」乾隆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如今民间将含香奉为神女,朕不得不把她供起来。」
「什么神女啊!」小燕子猛地抬头,「四川瘟疫能平息,是永琪和赛娅冒着生命危险救治!南岭山火熄灭,是老天爷下的雪!含香在宫里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功劳都算她的?」乾隆眉头微蹙:「朕当然知道实情。但百姓信这个,朕能怎么办?」
「那您就该辟谣啊!」小燕子急得跺脚,「告诉大家真相!」「胡闹!」乾隆声音沉了下来,「百姓自发建祠供奉,一没犯法二没生事,朕以什么理由禁止?」
小燕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所以您就由著他们胡说八道?还反过来给含香特权?」她声音发抖,「您知不知道,现在宫里都在传,传您迟早会为了她改信回教......」「荒谬!」乾隆厉声打断,「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殿内骤然安静。小燕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不信……可我怕......」乾隆伸手想擦她的泪,却被躲开。小燕子退后两步,胡乱抹了把脸:「算了,反正我说什么您都有道理。我今晚回漱芳斋住。」
「站住!」乾隆喝住她,「你就这么跟朕说话?」小燕子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那皇上想听我说什么?说您做得对?说我很开心?」她突然转身,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我做不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留下乾隆一人站在殿中,拳头攥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