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和卓话音一落,满席哗然。老佛爷手中的茶盏「咔」地搁在案上,皇后捏紧了帕子,愉妃和其他嫔妃们面面相觑。
乾隆眸色一沉,面上却仍带着淡笑:「阿里和卓此话怎讲?」他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声音不疾不徐,「方才还说含香公主是『能改变回部历史的贵女』,如今却要送入朕的后宫?」他目光锐利地盯住阿里:「朕倒不知,一个妃嫔之位,竟能改变回疆历史?」
阿里和卓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庄重:「皇上容禀,我回部自古有个传说——当族人陷于水深火热之时,上天便会降下神女。此女若嫁与真龙天子,可保疆土永固、风调雨顺;若错配凡人,则将天降灾祸,生灵涂炭。」
他转身轻抚含香的面纱,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含香降生那年,回部正值百年未有的内乱。各部互相征伐,天山南北血流成河。可她出生当日,漫天彩霞中飞来九十九只白鹰,盘旋三日不散。自那日起,各部竟渐渐止戈言和。」
阳光落在含香身上,映得含香全身银线闪闪发亮。阿里继续道:「先知们查验古籍,确认她必是传说中的神女。臣本欲在她二十岁时送来京城,恰逢孝贤皇后薨逝;两年后她生母去世,这孩子悲痛过度大病一场......」他忽然跪地叩首,「如今边疆安定全系于此,求皇上成全这段天定姻缘!」
乾隆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满座文武,最终落在阿里和卓恳切的神情上。他心中清明——无论这「神女传说」是真是假,此刻都已骑虎难下。其一,回疆各族笃信此传说,若断然拒绝,难免被有心人利用,煽动民心不稳。其二,阿里和卓若真有异心,将含香留在眼皮底下,反倒更容易掌控。他刻意避开小燕子的方向,生怕看见那双眼睛会动摇决心。
「阿里和卓一片赤诚,朕心甚慰。」乾隆声音沉稳,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传旨,封含香公主为香妃,居宝月楼。」
余光里,他看见小燕子双眼通红;老佛爷捻着新换的佛珠,微微颔首;皇后则低头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
阿里和卓重重叩首:「谢皇上恩典!回部子民永感天恩!」含香却仍静静立着,面纱下的表情看不真切。
宴席上觥筹交错,乾隆与阿里和卓举杯共饮,高喊着「国泰民安,和平万岁」,仿佛方才的联姻决定不过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寻常宴饮。
而另一边,小燕子脸色苍白,脚下虚浮,几乎是被紫薇半扶半抱着带离席间。她踉跄着来到老佛爷跟前,声音细若蚊蝇:「老佛爷......小燕子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老佛爷看着她失了血色的唇,长叹一声:「去吧。紫薇、晴儿,你们好好照顾着。」
漱芳斋
小燕子像尊泥塑般呆坐在窗前。午后的暖阳正好,却照不亮她黯淡的眼睛。紫薇端来的莲子羹早已凉透,晴儿绞了热帕子为她擦手,她却连指尖都不曾动一下。
「小燕子,」尔康斟酌着词句,「皇上也是为大局着想。这香妃入宫,就像宫里多了个花瓶......」「对啊!」尔泰急忙接话,「绝不会影响你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小燕子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现在我才知道,当初用这些话安慰赛娅......」她抓起矮几上赛娅留下的藏刀穗子,「有多可笑。」
平时最识大体的紫薇,却红着眼眶抱住小燕子:「不一样的!永琪是被愉妃以死相逼,而且他也没有答应过赛娅只要她一人,可皇阿玛他......」「他是一国之君。」小燕子望着宝月楼的方向,自嘲般笑了笑,「我早该明白的。」一滴泪砸在藏刀穗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宴席持续至夜幕低垂,宫灯次第亮起,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待宾主尽欢,乾隆命礼部尚书妥善安置阿里和卓与含香公主暂居西华门外的迎宾馆,待皇后统筹安排宝月楼的一应用度,再择吉日迎香妃入宫。
阿里和卓携含香谢恩告退,乾隆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对皇后道:「香妃入宫诸事,就劳皇后费心了。」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交代一桩寻常宫务。皇后垂首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知道,这宝月楼的新主人,注定不会只是后宫多添的一座「花瓶」。
乾隆摆脱了群臣的恭贺,独自穿过重重宫墙,踏进漱芳斋时,院内出奇地安静。没有预料中的摔砸声,没有醉醺醺的哭闹,只有檐下风灯在秋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影子。
晴儿独自守在正厅,见乾隆进来,连忙起身行礼。乾隆摆手示意她不必声张,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晴儿轻叹:「没闹,也没喝酒,就是坐着流泪......」她声音渐低,「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方才哭累了,紫薇陪着她睡下了。」
乾隆胸口一窒。他宁愿小燕子像从前那样大吵大闹,挥着鞭子要「砍头」,至少那样他还能哄。可这样安静的伤心,反倒让他手足无措。
他望向内室的方向,脚步却终究没有迈出去。此刻惊醒她,又能说什么?说这桩婚事是权宜之计?说他对含香毫无兴趣?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等她醒了......」乾隆声音沙哑,「无论什么时辰,立刻派人来报。」晴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福身应是。
乾隆转身走向院中,忽见石桌上摆着半幅未完成的绣绷——那是小燕子近日跟紫薇学着做的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旁边还摊着本翻开的《风物志》,大理那页被折了个角。夜风吹得书页哗哗作响,仿佛在嘲笑他多次「君无戏言」的承诺。
紫薇轻轻抚着小燕子散乱的发丝,看着她终于哭累睡去,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烛火摇曳,映照着小燕子苍白的脸色,紫薇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夏雨荷独坐灯下的身影——那个因着三个月相守,换来一辈子孤寂的女子。她鼻尖一酸,眼泪无声滑落。 「小燕子……」紫薇低声呢喃,指尖轻触她的脸颊,「我多希望你不会像我娘那样……」
当初她劝小燕子别陷得太深,就是怕有今日。可后来见乾隆对小燕子百般呵护,她才渐渐放下心来。然而今日这一幕,却像是一记重锤,将她所有的侥幸都击碎了——帝王之心,终究难测。
紫薇靠在床沿,握着小燕子的手,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梦里,她仿佛回到了济南老家,娘亲正在窗前绣着那方永远送不出去的帕子,而远处,是紫禁城模糊的影子……
四更天的紫禁城仍沉浸在夜色中,寒风卷着落叶掠过宫墙,发出沙沙的声响。紫薇从浅眠中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摸身侧——空的。 「小燕子?」她猛地坐起身,帐内只有她一人,被褥早已凉透。
紫薇心头一紧,慌忙披衣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在漱芳斋里外找了一圈。 「小燕子!」她压低声音呼唤,却无人应答。
「金锁!快起来!」紫薇急得声音发颤,「小燕子不见了!」不一会儿,整个漱芳斋的才子美女全被叫醒,众人挑着灯笼,在夜色中四处搜寻。花丛下、假山后、甚至连井边都看了,仍不见小燕子的踪影。
「会不会去御花园了?」金锁提着灯笼,声音发抖。紫薇摇头:「御花园已经找过了。」她咬着唇,心中越发不安。小燕子性子冲动,伤心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一个时辰过去,仍毫无线索。紫薇终于忍不住了:「金锁,你守着漱芳斋,我去养心殿!」
养心殿
乾隆本就未眠,正盯着眼前的奏折,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忽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阿玛!」紫薇顾不得礼仪,直接跪在殿前,「小燕子不见了!」
乾隆手中的茶盏「啪」地砸在地上,热水溅湿了龙袍下摆。他猛地站起身:「什么时候的事?」「四更天醒来就不见了。」紫薇声音哽咽,「漱芳斋所有人都起来找了,可……」
乾隆不等她说完,厉声喝道:「来人!去问宫门侍卫,可有见到还珠郡主出宫!」侍卫很快回报——各宫门均未见小燕子踪影。
「搜!」乾隆脸色阴沉得可怕,「给朕搜遍整个皇宫!不必顾忌惊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