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宾馆,赵涛丢下一句“尿急”后脚底抹油自觉消失,过马路的时候还险些和一位喝得宁酊大醉的壮汉撞个满怀。长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个个夜宵摊被罩在厚重的棉门帘里,划拳的,拼酒的,坐满了人。纪柏宇将头探出车窗外,看着稍显破旧的楼房以及嘈杂的环境,低声问道:“你们住这?”
“嗯。”缪苡沫趁机将手抽回来,开门下车。谁想纪柏宇跟着一起下来了,非要送她到房间门口,缪苡沫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宾馆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楼道里还算整洁,不过墙皮脱落了不少,看起来十分不美观,灯也一闪一闪的,颇有拍恐怖片的氛围。
缪苡沫打开手电走在前面给他带路,纪柏宇不肯,说自己腿受伤了,要她牵着才可以。要是害冠军的脚伤加重就要成千古罪人了,缪苡沫无奈叹气,从包里翻出一条挂绳给手机挂上,然后戴在脖子上,做完准备工作后不太情愿地看向他。纪柏宇立马伸出手,等她主动来牵,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得意却不只一点点。
缪苡沫无视了他的要求,转而抬手扶住他的胳膊,看起来真就像搀扶年迈老大爷过马路的姿势,在被他眼神控诉后义正辞严道:“这样你才不会摔倒。” 纪柏宇悻悻地放下手,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也没再坚持。
上了二楼,马路上烧烤摊的喧闹声才稍有缓和,两人都没讲话,昏暗的楼道里只有鞋底与水泥地摩擦的声响。她的房间在三楼,再上几步台阶就能到了。缪苡沫以为他们之间只剩下互道晚安,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但纪柏宇舍不得这么快分开,“这里环境很不好,你住得习惯吗?”
缪苡沫:“山上的酒店订不到了,这是我们能找到最好的。其实这里也还可以,至少炕很舒服,而且也就住两个晚上。”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睡炕,虽然不是传统的火炕,但效果应该是差不多的,也正是因为睡得太舒服,早上才会迟到。
听到她说“我们”,纪柏宇的眉宇间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你和那个赵涛,是什么关系?”
缪苡沫看了他一眼,“同学啊,还能是什么关系?刚好这次抽签和他分到一组而已。”
缪苡沫很庆幸自己能和赵同学分到一组,他做事认真周道,这次的小组作业也是他出力比较多,想想还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她决定后期的剪辑全部由自己来完成。
纪柏宇:“你们明天就走吗?”
缪苡沫点点头:“赵涛明天一早的飞机,我应该也是明天,不过我机票还没买。”
纪柏宇:“怎么不和同学一起?”
缪苡沫:“他早上8点的飞机!我可起不来。”其实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看雾凇,所以才迟迟没订机票。三楼很快到了,缪苡沫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他的腿,“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再送你下去?”
纪柏宇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跟着后才回答道:“哪这么弱?受伤对运动员来说是家常便饭,而且也没那么严重。”
提到运动员,缪苡沫又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些新的看法。他们虽然辛苦、拼命,努力为国争光,可脱离这个身份后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她在想这个社会是不是给予了这部分人过重的光环?好像提到运动员就觉得他们是伟大的,不容亵渎,可谁又知道其中某些人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品?
缪苡沫:“纪柏宇,你为什么会想当运动员呢?还是打冰球,又冷又容易受伤,不觉得辛苦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问这种问题,纪柏宇有些意外,不过听着像是在关心他,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他毫无预兆地贴身逼近,缪苡沫本能地往后躲,直到无路可退。这里的墙壁可算不上干净,她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用小臂抵着他的胸口不让他再靠近。
纪柏宇懂她的顾虑,扶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手掌上,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不好看吗?”
缪苡沫:“什么?”
他靠得很近,眸光幽深,像锁定猎物的野兽,“我穿冰球服,打冰球的样子,不好看吗?”原来是在说这个。缪苡沫白皙的脸颊上晕开一层淡粉,支支吾吾道:“好看是好看,但是......”
纪柏宇轻笑出声,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往后退了几步,牵起她的手,带她远离污渍斑斑的墙面,“小时候也没想过要当运动员,只是想找个体育项目玩玩,转移一下注意力。因为不是国家重点培养的项目,打的人少,我就选了。没想到教练夸我有天赋,说要带我参加比赛,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教练说打得好能出名,会被人看到,会被人喜欢。”
缪苡沫从没想过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毕竟她认识的纪柏宇阴郁高冷,除了他的发小徐冬冬,没见他和谁亲近过,“你想被人看到,被人喜欢?”
纪柏宇非常坦诚地“嗯”了一声,语气听似平静,又好像压抑着悲伤,至于他痛苦的来源,缪苡沫不知道。但作为认识多年的同校同学,或是......朋友?她希望自己的肯定能让他开心些,“那你已经成功了,今天在场的观众和记者媒体都对你赞不绝口,就连我这样不喜欢动的人都看得热血沸腾,你真的打得很好!”
她的眼睛如闪耀的星,在他的夜空中闪烁不息。纪柏宇压下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终究还是聊到了这个话题,缪苡沫表情一滞,沉默片刻后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我知道一开始是我招惹的你,我不是故意耍你,只是我们不太合适。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纪柏宇泛白的脸色隐没在黑夜中,但不再像第一次被拒绝时那般绝望无措,他能肯定眼前这个说着要做朋友的人不讨厌他,虽然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但至少表示他还有希望。缪苡沫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也很平和,但还是会担心会不会伤到他的心,毕竟前一分钟还在鼓励他,下一秒就要划清界限。
纪柏宇的表情很平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划过她的耳尖,像初夏温柔的风缓缓吹过,在心底荡漾而开,缪苡沫很努力才没让自己表现出来。他微微倾身,启唇道晚安,声音低沉又柔软,墨色的瞳眸中裹挟着深不可测的坚定,仿佛在对她说——缪苡沫,我势在必得。
和纪柏宇分开后,缪苡沫魂不守舍地在走廊里飘荡,也没具体在想什么,但脑袋就是感觉胀胀的。看到306的房号后不紧不慢地开始掏钥匙,整个人看起来魂不附体,若是现在有其他人在,肯定会被她的样子吓个半死。
钥匙插进钥匙孔,她才发现把手上绑着一个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黑色塑料袋,鼓鼓的,好像还在动,不过以她目前的精神状态,也不能确定不是看错了。她只觉得是有人把垃圾挂在了她的门上,不满地“啧”了一声,伸手扯掉。袋子倾斜、散开,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很重,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可惜为时已晚。
封口打开的瞬间,一股腥臭无比的气味如汹涌浩荡的浪潮向她袭来。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她白色的球鞋上,却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避开这些污秽。直到两团缠绕在一起的灰褐色生物从袋子里掉落,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演绎肉弱强食的原始自然法则。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脚尖攀上脊背,在恶心和恐惧的双重压迫下,身体时钟终于找回它原有的节奏。
纪柏宇刚走到二楼就听到了那声惨烈的叫声,他顾不上腿伤,连忙折返,在距离三楼还差几步台阶的地方见到了惊恐失色的缪苡沫。他的出现就像深夜海面上的一束光,驱散了她的恐惧与绝望。缪苡沫本来没想哭,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突然就酸了鼻子。
“纪柏宇!”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管不顾地纵身跳下台阶,投入他怀中。纪柏宇稳稳接住人,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哄,问她发生了什么,可缪苡沫哭得厉害,根本说不了话。他想上去看看,她又可怜兮兮地一直摇头阻止,只好先把人送下楼。
纪柏宇抱着缪苡沫下了楼,把人放进车子后座后才去找宾馆老板。一头雾水的老板拿着备用钥匙带他一起上楼查看情况,看着满地的狼藉,两人均是一怔。袋子的一边还牢牢系在门把上,里面是一堆半死不活的老鼠和幼蛇。老鼠有半截的,也有只剩脑袋的,蛇有断成三截的,也有将老鼠吞到一半就一命呜呼的。如此场景,怪不得缪苡沫会被吓成那样。
十五分钟后,纪柏宇提着她的行李箱从宾馆出来。缪苡沫哭累了,但依旧惊魂未定,抱着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挤在角落里。纪柏宇检查了一下她身上,还好是冬天,她穿得多,没有被咬伤的地方,只是鞋子怎么不见了?印象中也没掉在楼道里。他在车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刚好这时司机回来了,说是缪苡沫请他帮自己拿去丢掉的,想来应该是粘到了脏东西,所以不愿意再穿。
在这样夜色浓厚的时刻,山林间只有一辆车还在奔波,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山路弯曲延绵,盘旋贯穿于山林之间,仿佛永无止境。缪苡沫靠着纪柏宇宽厚结实的肩膀,整个人像小孩一样被护在怀里,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