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清晨的情书 第33章 婉婉（一）

傅歆婉疲倦地走进家门，面生的女孩迎上来：“傅小姐好。”

费姨出远门，家里新来了保姆，想必她就是。

“叫什么名字？”

“我姓廖，单名晴。”女孩接过她的包。

傅歆婉这几天没回家，在外面昼夜不分地玩，作息紊乱，饮食不规律，胃隐隐发疼，头也一阵阵犯晕，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弄碗汤”后上楼。

费姨交代过，这位傅小姐爱喝甜汤：“如果她说要喝汤，就是要喝甜汤。喝酒了，你就给她熬碗姜汁米露，没喝酒，任何甜汤都行。记住甜度要‘适中’，两百毫升的汤我通常放三颗冰糖。”

当时记得认真，现在轮到实践，廖晴犯难了：怎么判断她有没有喝酒？酩酊大醉是喝，小酌一杯也是喝。她明显状态不佳，心情低迷，哪里能看出来喝没喝酒。

“您有没有......喝酒？”廖晴鼓起勇气问。

虽然她没有回头，但是廖晴清楚地听到她应了一声“嗯”。

傅歆婉洗漱完，揉着太阳穴接起丢在床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你们玩，我回家了。”

手机被随手丢在床尾的长凳，她掀开被子准备入眠。

睡了会儿，房门被敲响。

“走开。”

大概门外的人没听到，继续敲。

连续说了两句“走开”，而门依然在“叩叩”响。傅歆婉下床开门，端着一碗姜汁米露的廖晴站在门口：“傅小姐，您的汤。”

“我在睡觉，你让我喝汤？”

不是自己说要喝汤的吗，廖晴满腹冤屈：“对不起。”

傅歆婉睡意被赶跑大半，问：“你会按摩吗？”

廖晴战战兢兢点头：“会。”

“跟我去二楼SPA室。”

她在SPA室睡到傍晚七点多。

家里冷冷清清是常态，父母因工作很少回来，哥哥早已搬出去住，自己回家或不回家，回来得早还是晚，从来只有费姨关心。费姨在家的时候，她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续睡十几个小时，费姨一定要来催她起床吃东西，哪怕被她凶也会来催她。少了费姨的唠唠叨叨，她竟有些不习惯。

傅歆婉用一件斗篷式家居服把自己裹起来，下楼去厨房拿了颗苹果咬在嘴里，坐进沙发里边吃边玩手机。过了会儿，清理户外花园落叶的廖晴回来了：“傅小姐您醒了？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傅歆婉的注意力依然在手机，随口说：“你的拿手菜。”

忙碌大半小时后，廖晴的一桌拿手菜终于准备齐全。傅歆婉见了，觉得卖相倒是不错。廖晴见她脸色和悦，心想自己这桌菜肯定令她满意，可是她夹了一筷子蒸鱼尝完，眉头立刻蹙起：“我们家没盐还是你做菜不放盐？”

廖晴忙说：“这道鱼的做法比较新颖独特，放太多盐容易掩盖鱼本身的鲜味，我用姜、醋、豆豉......”

“我对你如何做出这么难吃的菜不感兴趣。”傅歆婉打断她，将筷子伸向另外一盘四季豆。

廖晴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眉头渐渐舒展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谁知她说：“你明天让陈叔找个厨师过来。”

这是对她厨艺的绝对否定。廖晴虽然难过，但转念一想，还好没被解雇，连连点头：“好的！对不起，傅小姐。”

灯光斑驳的吧台前，傅歆婉百无聊赖地吃着一碟零食，左手拿酒杯右手夹烟的范齐岳坐到她旁边勾她的肩，被她不耐烦地甩开。

“听阿贤说你要跟他们去潜水？”

傅歆婉没搭茬。

“婉婉，我昨天到处找你，赵琪说你早回家了。”范齐岳深吸一口烟吐出，“你怎么不跟我说？”

“范齐岳你脑子有病？”傅歆婉懊恼地挥挥手把飘来的烟雾赶散，往旁边的空位挪，“你是我谁，我凭什么跟你说？”

“婉婉。”范齐岳厚着脸皮又往她身旁坐，傅歆婉嫌恶地看向他。

他神情很受伤似的，傅歆婉丝毫不受触动，他在惺惺作态，她再清楚不过。

范齐岳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婉婉，实话实说，你这辈子就认定裘启航了？”

傅歆婉嘴里的鱼片一下子没了味道。

她想起的不是裘启航，而是自己这些年交往过的三个男朋友。高矮胖瘦自不用说，裘启航最明显的外貌特点他们全占齐了：单眼皮，有笑涡。一个这样不奇怪，三个都这样就很耐人寻味。第三个年纪最小，刚念完高中，活泼的性格也像他，又带一点中学时期的烂漫，笑的时候还真有几分裘启航的神采。分开理由也简单，人经过相处才知好歹，心里清楚对方再怎么和他有相似点也非本人，所以耐心不足，对他们的缺点无法包容，分手后并不伤心。

“我认不认定他跟你没关系。就算没有他，我对你也不来感觉。”

“感觉可以培养，”范齐岳笑道，“不然不会有日久生情一说。”

“可以培养，我相信。”傅歆婉拿起碟子上的薯条，“不过我还没那么想不开跟你去培养。”她吃完薯条，懒懒地瞟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哪些勾当，小心树倒猢狲散。”

次日晚，廖晴帮傅歆婉收拾行李，说：“傅小姐，费阿姨早上给我打电话，让我提醒您不要忘记您爷爷的生日宴会。”

印象中爷爷是这个月过生日，傅歆婉记得日期，今年的宴会地点却不清楚，傅延蹊肯定参加，她问他就好。

廖晴见她坐在沙发里不说话，问：“您出去玩潜水打算玩几天呀？”

傅歆婉睨向她：“你想提醒我别错过我爷爷的寿宴？”

廖晴百般纠结：“费阿姨让我一定要记得提醒您......”

“你比她还唠叨。”傅歆婉说，“别再废话了，我不会忘的。你记得去买一份礼物就行。”

廖晴深感任务艰巨：“买什么样的？”

“不知道。”傅歆婉神情变得呆滞，“无所谓送什么，你看着买吧。我又不指望我爷爷对我说‘谢谢歆婉，礼物爷爷很喜欢’......说不定我送我爷爷奶奶的礼物从来没被他们打开过。”

廖晴无言以对。

说不会忘，结果一周过去了，到寿宴这天也没见她人影。廖晴给她打电话，她电话已关机，廖晴急得给费姨打电话，当然也不管用。

寿宴酒席结束后，傅承璘回到傅宅，费姨带廖晴看过照片，家里每位成员她都认得，连忙恭敬地喊了声“傅先生”，傅承璘看她的打扮，明白这是家里的保姆，他没问别的，只问：“傅歆婉呢？”

廖晴苦着脸，哪里知道那大小姐的踪影：“傅小姐和朋友去玩潜水了，她......对不起，我联系不上她。”

傅承璘又问了几句傅歆婉近来的生活情况，然后嘱咐身边的助理：“找找她。”宣助理很懂察言观色，随即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廖晴，傅承璘说：“她回来你联系宣胤。”

“我知道了，您放心。”廖晴接过名片。

又过一周，傅歆婉回来了。廖晴在户外打理草坪，先看见一辆黄色的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的正是“失踪”半个多月的傅歆婉，她迅速关掉割草机摘下袖套跑到门口：“傅小姐！”

“别傻站着，”傅歆婉说，“帮我拿行李。”

廖晴把两只行李箱拎进屋子，说：“傅小姐，傅先生来找过您。”

“哪个傅先生？”

“您父亲。”

“哦。”傅歆婉把太阳镜随手一丢，“他找我有事？”

廖晴非常无语。

“您爷爷寿宴那天来的，我猜......应该是问您为什么不去寿宴吧。”

傅歆婉怔了数秒。

“哦......哦，对喔，我给忘了。”

廖晴彻底语塞。

“没事，我去不去都一样。”傅歆婉往楼上走，“你去往浴缸放温水，我要洗澡睡觉了。”

补了几小时睡眠，她把廖晴叫上来给她扎头发，她又要出门。

“傅小姐，要不您还是别出去了吧。”廖晴说。

“为什么？”

“那位宣助理已经安排好了时间，陈叔会接您去公司。”

傅歆婉盯着廖晴，盯得她直犯怵。

“您父亲肯定有话对您说......”

傅歆婉没来由地心慌，本想看看手机，翻找的动作骤停：“去翻那只黑色的行李箱，我手机好像塞在里面。”

过半晌，廖晴拿着一只崭新的手机上楼来：“傅小姐，您手机换了新的，号码有换吗？”

“没换。”傅歆婉接过手机，“旧的掉海里了。”

廖晴再次无语。

“在国外补卡很麻烦，如果不是这件事分走我的注意力，我不会错过爷爷的寿宴。”

她烦躁不已地揉头发，揉散了刚梳好的发型，“卡都还没补。”

终于，她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你告诉他们，我哪儿都不去。”

拖着拖着，说不定爸爸就会把这件事置之脑后了。

不就是忘记爷爷过生日吗？爷爷奶奶又不期待见到她。宾客那么多，少她一个又不会怎样，就算她在场也是坐在角落玩手机。孩童时期可以无忧无虑跟在哥哥身后玩，长大了看着他和别人谈笑风生自己插不上话，没有招呼宾客与陌生人寒暄的本事，家族亲戚里也没有和自己聊得来玩得好的同辈，除了坐在角落玩手机还能怎样？那样压抑的环境里，简直度日如年。

如此想着，总算心安理得。

房门被关上，“砰”一声响。廖晴无可奈何地再次拨通宣助理的电话。

被敲门声吵醒时已经天黑了，傅歆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敲门声非常急促，她开了壁灯，打着哈欠揉着睡眼去开门。

“你再这么——”

斥问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是她数月未见的父亲。

“爸爸。”傅歆婉嗓音极轻，带一点刚睡醒的嘶哑。

“等你睡饱我再跟你说话？”

傅歆婉默然站着，睡意全无。

“傅歆婉，你现在越来越疯了，爷爷做寿你也缺席？”

她想解释，但傅承璘态度严厉，她不敢叫板。

“成天在外边玩，疯起来电话关机找不到人？你还回什么家，这个家你不用回！”

“家？”傅歆婉突然来了跟他叫板的勇气，“你不让我回家，我自己也不想回家！这是家吗？你关心过我吗？我没在外面杀人没在外面放火，我不过忘记爷爷过生日而已，你就跑过来把我大骂一顿？我不去给爷爷祝寿不碍他眼他反而更开心！”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甩来。

她看向傅承璘满含愠意的脸，视线逐渐模糊。

这巴掌把她打醒了，打醒的是沉睡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怨恨。

她哭着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