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清晨的情书 第18章 旧怨（九）

“我以为你会多休养几天。”甄姵雯说，“才一周，现在疼还是有点疼的吧。”

“一点点没大碍。”励谕岚说，“心急抓文化课嘛。”

“你好好发挥，国美肯定稳的。”甄姵雯说，“我呢，自我要求已经降到能上二本了，再不济第三批也行。”

励谕岚一时无言，愧疚沉沉地往心尖流。

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有注意过甄姵雯的分数和排名变化，甄姵雯却对她满怀信心。

“你成绩不是挺好的吗？”励谕岚有点心虚。

甄姵雯给她“成绩好”的印象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她记得甄姵雯的中考成绩在班里排名第一，记得甄姵雯高一时摸底考年级排名前十......但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

“完了，地理比上次低二十多分，大滑坡。”

“我服了，最有把握的语文居然没考好，作文离题！”

“耶，英语重回140分宝座，你们说我该不该考虑英语专业？算了，口语太差......”

如碎片飘散在周遭空气里的遥远的熟悉的声音，不是甄姵雯的又是谁的？

“没事，别把月考当回事。”

“你没认真审题吗？”

“等填志愿你就会优先考虑院校，专业靠边站。”

她们对她的安慰何尝不带点敷衍的意味呢？不是自己的成绩就不会放在心上。

“起伏很大，好起来像超常发挥，差起来......我就怕高考像上次模拟考那样，连卷子都做不完。”甄姵雯叹息道。

“为什么做不完？”

“综合材料题卡四十多分钟，越到后来脑子越一片空白......”

两个人边走边聊，转眼就到了艺术教室。

整间艺术教室透着一种朦胧的亮，甄姵雯开了灯，励谕岚拉开窗帘，走到自己常坐的座位前：“好难忘的岁月，第一次来到这间教室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就别收拾咯，走读而已，收拾个宿舍就行了。”甄姵雯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都安静了！上课！”

励谕岚被她逗笑：“读师范的料嘛。”

“绝不。”甄姵雯过完瘾从讲台上下来，“教书育人，心理素质得过硬，不能打，不能骂，要循循善诱，要诲人不倦......一点也不适合我这种没耐心的人。”

“说得也有道理。”励谕岚收拾干净桌洞，把旧石笔、一把生锈的画刀和小半支炭笔丢进垃圾桶，“学妹说我还有几张画在这儿，可是没有啊。”

“画？讲台那边有几张，”甄姵雯重新走到讲台旁，拿起一张展示给她看，“这个吗？”

“是的！”励谕岚走到她面前，将那几张素描和国画卷成筒状，然后把剩下的油画装进袋子里。

“你好珍惜你的画噢。”甄姵雯感叹道，“要是我，绝对不会特意跑一趟，丢就丢在这儿了。”

“也不是多要紧的画，本来想让学妹转交给我，可是想到自己的座位还没收拾过，而且还要看看有没有重要的东西落下。”励谕岚环顾四周，说，“以后没什么机会来这间教室啦！再见。”

甄姵雯笑起来：“用得着这么伤感吗？”

“咚咚。”后门发出敲打声，两个女生同时循声望去，看见一张灿烂的笑脸：“嗨。”

励谕岚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不是休学了吗？”

“没错，休学了。”傅歆婉走进艺术教室，随便找了张椅子坐，“我要学校给我打张证明，听说你今天返校，我就专门选了今天过来。”

甄姵雯笑道：“你的证明需要励谕岚签字还是怎样？”

励谕岚也笑起来。

傅歆婉盯着她，突然问：“屁股被钉子扎的时候你有没有笑得这么开怀？”

励谕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谕岚姐姐，钉子扎进肉里什么感觉？我特别好奇，你能形容一下吗？我今天专门来请教你。”

“既然你好奇，”励谕岚冷声嘲讽她，“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什么，你不是试过吗？我问你这个亲历者不就行了吗？”

励谕岚朝甄姵雯说：“我们走吧，看到她就烦。”

两个女生离开讲台，路过傅歆婉身旁的时候，傅歆婉一把夺过励谕岚的袋子。

“你干嘛啊傅歆婉？”

傅歆婉从袋子里拿出卷成筒的素描和国画。

“撕拉”一声，画被撕成两半。

甄姵雯抓住她手臂：“你干什么你！”

傅歆婉抬起胳膊甩开甄姵雯的手，从袋子里拿出油画继续撕。

甄姵雯正要上前阻止，励谕岚拦住她：“让她撕。”

傅歆婉把画纸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然后往空中一抛，漫天的纸屑乱舞。

“那枚钉子为什么不扎死你！”她眼里迸出浓烈的恨。

“是啊，为什么不扎死我，让你失望了。”励谕岚双手忍不住发颤，“傅歆婉，每一次，我每一次遇到不好的事，都会想到你。每一次恶意猜测你，都会为我和傅延蹊的感情添一道裂缝，这次的事件，我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与你无关，你有厌学倾向，你在看心理医生，没有闲情逸致玩这么不入流的把戏。我还是高估你了，你人品恶劣，行为不端，像你这种疯子，十个心理医生都救不了你，你就该被关进疯人院关一辈子，省得出来祸害人。”

傅歆婉竟抄起一旁的画架朝她砸过去——

甄姵雯和励谕岚见状急忙往旁边躲，画架砸在一旁的课桌上，发出“轰”的巨响。

“疯啦！傅歆婉你疯啦！”甄姵雯吓得尖叫。

而励谕岚却将傅歆婉砸来的画架捡起来，更用力地朝傅歆婉的方向丢过去。

傅歆婉也往边上躲，却因旁边桌、椅、画架之间狭窄紧凑的距离吃了亏，画架砸过来，撞在她腿上，她往前一摔，扑倒在地。

木屑灰尘扬起又落下，艺术教室重归静谧。

时间似乎停住了。

“唔......”

数秒后，摔倒在地的女生发出一声怪异的呜咽。

黑板上的椭圆、曲线、坐标......在眼前歪不横愣，数学老师正在归纳圆锥曲线与方程的考点，励谕岚始终无法全神贯注，频繁眼花。

已经两天了。

下课铃响起，励谕岚悄悄拿出手机，点开和傅延蹊的聊天对话框。

最近一次聊天记录是前天，她向他解释了这起冲突的前因后果，他平静地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这两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她打电话，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她说笑谈天。

要理解他，她不断地暗示和提醒自己。毕竟，受伤的是妹妹，又因为她而受的伤——尽管非她所愿。

“傅歆婉怎么样？”她打完这几个字以后又删掉。

为什么要问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呢？明知道伤势较重，由于整过容，那一跤鼻假体都摔移位了，脸也肿得不像话，等待傅歆婉的是漫长而痛苦的修复手术。

唉......励谕岚收起手机往课桌上一趴。

随即敏锐地察觉到手机在此刻振动了两下。

翻开手机，两条消息一前一后均来自傅延蹊。

“见一面？”

“你定个时间。”

励谕岚立刻回复：“还有两节课就到饭点了，我晚饭晚点去吃，五点一刻这样？”

“好。”

“实验楼后面的庭廊见？那边人少，而且又是饭点，更安静了。”

傅延蹊又回复了一个“好”。

励谕岚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庭廊，傅延蹊也刚到，交往以来第一次两个人看见彼此都没笑脸，一派严肃，颇有默契。

傅延蹊在旁边的石凳坐下来，励谕岚犹豫半晌，还是把那句关心表达了出来：“你妹妹她怎么样？”

可傅延蹊问：“拿画架砸她的时候，你有想过她是我妹妹吗？”

励谕岚觉得他不可理喻：“是她先拿画架砸我的，当时甄姵雯也在，我们两个差点受伤。为什么你要用这种语气，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认为她受伤是她自找的？”

“不然呢？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我多说，平时她不着四六我管不着，可她明着来惹我，那我为什么要跟她客气？”意识到这话完全没考虑过双方的立场，她补充道，“因为你，我已经够迁就她了。”

“你有很多种合适的办法惩罚她，我不会说什么，现在她受这么重的伤，这件事怎么收场？你让我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知道怎么办吗？你不是正在这里责问我吗？我怎么惩罚她，起诉她故意伤害？我没受伤起诉有用吗？是啊她是你妹妹，你只知道她是你妹妹，那如果你妹妹要杀我，你是不是还给她递刀啊？”

傅延蹊由衷感到倦怠：“励谕岚，我跟你沟通很累。”

励谕岚不说话，沉默片刻，率先开口：“你问我拿画架砸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你妹妹，我想问你，你有没有问过她，在我椅子上放钉子有没有想过会造成什么后果？”

“又是猜测？”

“我不会无缘无故乱猜测。就算不是她自己动的手，也是使唤别人做的。”

“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做心理治疗，我跟你说过。”

励谕岚笑道：“只有对她偏心的哥哥才会相信吧。心理治疗？你天天在学校上课，你亲眼看到她在做心理治疗？你们家有人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看她做心理治疗？你以为她在做心理治疗，说不定她在哪里玩。她需要心理治疗吗？被她伤害过的人才需要心理治疗吧！”

傅延蹊起身，走向她对面：“谁更需要心理治疗？咄咄逼人的你？”

励谕岚心沉了沉，勉强笑道：“别说得我蛮不讲理似的。好了，我也不想再跟你吵，我也很累。总之，她需要做修复手术我表示遗憾，当然了，我原本也不想说，她要是不整容，也造不成现在这种后果。”

“嗯，一切都是她自找，她活该，”傅延蹊说，“对此你只表示遗憾，没有歉意，是吗？”

“歉意？”励谕岚觉得好笑，“我希望你搞清楚，该说‘对不起’的是她不是我。如果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存在分歧，我只能说我们合不来，无法在一起。”

傅延蹊冷着脸看着她。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励谕岚说，“你找我见的这一面目的是什么，就光是骂我？”

“她情绪崩溃，这次的修复手术不是一次就能做好。我来找你是希望你有时间能去医院探望她，对她道个歉。”

励谕岚苦笑了下，心酸地站起身掸掸校服，双手插进上衣口袋，挺直了背，望向傅延蹊，语气郑重严肃，“傅延蹊，你记住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我们在这里结束，不会再和好。”

傅延蹊嘴唇动了一动，垂下眸，终究没有说话。

励谕岚没有得到想象中的他的反应，心里的落差感愈发巨大，悲戚得眼眶一红：“你再也哄不好我了。”

傅延蹊抬起眸，淡然地看向她：“行。”

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励谕岚双腿发软，缓缓地蹲下，眼前就像有片雨雾，往她面上扑，往她身上扑，她浑身都寒颤颤的。

他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和她背道而驰。她相信他们之间再也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