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清晨的情书 第14章 旧怨（五）

少女奔跑在晴空下，墨色发梢在风中晃出欢乐的弧度，男生站在不远处望着那道身影由远及近，想起那年他参加完帆船赛回来找她，她也是这样越跑越快，最后像一只归鸟撞入他怀里，让他猝不及防地接住，借着惯性将她抱起旋转。

“等多久了呀？”励谕岚亲热地牵住傅延蹊的手，“我本来已经出门了，可是又回宿舍换衣服了。”

“没多久。”傅延蹊看着她左手手腕的位置渐渐拧起眉毛，将她的手抬高。

励谕岚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袖口：“哎呀，怎么这件也有？”她摸了摸那块颜料渍，“什么时候沾上的......就是因为早上穿的那件有污渍我才换的，好邋遢哦。”

又怕他真觉得自己邋遢，连忙说：“我每天都换衣服洗衣服的，就是洗得比较粗心，洗衣液泡泡了事了，但是这个污渍去不掉，每天画画很累，没有精力处理沾到的颜料，像这个，沾到以后我都没有发现......”

“好了别解释了。”傅延蹊忍俊不禁。

励谕岚气馁地后退半步：“那我回去再换一件。”

傅延蹊说：“不用换，这件挺好看的。”

励谕岚懊恼地揪着衣袖上的颜料渍：“穿这么一件邋遢的衣服出来，你不觉得敷衍吗？”

“不觉得。”傅延蹊重新牵起她的手，“不觉得你敷衍，也不觉得你邋遢。”

怎么会敷衍？他太清楚她这一身装扮有多用心了。昨晚通电话，她问他今天打算穿什么，他说黑色T恤和浅驼色的休闲裤，她就选了浅卡其色的薄线衫和黑色的休闲裤，连运动鞋也和他的板鞋一样是白色。

“我想想，我们去哪儿呢。”励谕岚摸起下巴。

“想好没有？”傅延蹊看着她严肃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励谕岚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抱住他的胳膊：“我们先逛街，然后去吃饭，吃完饭你陪我去南山校区逛一逛。”

傅延蹊说：“西湖边那个？”

“嗯！要报的专业就在这个校区啦。”

沿绵延的林荫大道走了一里，励谕岚抱着傅延蹊的胳膊不肯放松半分，傅延蹊往回抽了抽，她反而抱得更加紧，傅延蹊无奈地笑道：“手臂被你勒麻了。”

“哦。不好意思。”励谕岚放开他的胳膊，迅速跑到另一边抱住他的胳膊。

太阳像蒙上一片纱，朦胧的日影从树叶丛的缝隙里钻出来，斑驳地打在两个人身上，励谕岚抬脸盯着身旁男生轮廓清晰利落的俊俏侧脸，渐渐收紧手臂，牢牢地抱着他的胳膊。

傅延蹊眼睫微颤，垂眸看向她。

励谕岚正把脸贴到他的上臂。

等明年，她一定要吻他。

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吻他。

他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三个多月没见面。他现在在她身边，她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恨不得把集训的喜怒哀乐通通跟他分享一遍。

这是难得的一天，珍贵的一天，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的一天。

画室每周的休息日安排在周三，所以无法实现最初的“双休日可以见面”的愿望。放暑假的时候一面未见，励谕岚不让傅延蹊过来，一来正值酷暑，怕他中暑也怕自己中暑，哪方中暑都不好；二来她的作息受到很大影响，难得休息一天半日，累得只想躲在寝室吹空调睡觉补眠。就这样一天天地熬，等到九月，两个人都按捺不住想见面，可是励谕岚说再等等，中秋国庆双节快到了，可以好好聚一聚，料想不到画室为让学生冲刺联考竟不给双节假期，还按照平常的课程安排进行上课。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向请假制度严苛的画室递假条，因为他们高中学校放了几天假，她周三休息，傅延蹊也有空。

午饭后从餐厅出来，励谕岚连打两个哈欠，傅延蹊问：“怎么吃顿饭给你困成这样？”

“吃多了。”励谕岚牵起他的手，“今天胃口好得出奇。”

“那你这么困怎么办，送你回去睡午觉？”

“不行！”励谕岚笑道，“吃一支冰淇淋就不困了。”

“不是吃多了吗，还吃得下冰淇淋？”

“嗯，吃得下的。”

“刚吃完饭吃冰淇淋不怕肚子疼吗？”

“我们去那家冰淇淋店，”励谕岚指向街角斜对面，“边走边逛，慢慢走过去，十五分钟差不多了。”

手心交叠在一起，她换了下手指的位置，用拇指指腹摩挲起傅延蹊中指上那颗茧：“明年......”

没有再说下去，傅延蹊看向她：“明年什么？”

“没事。”励谕岚继续摩挲着那颗茧，缓缓地说，“伦敦好远。”

“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傅延蹊笑道。

励谕岚也笑起来：“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了。”

傅延蹊没说话。

“小的时候，就仅仅是喜欢画画，完全没有‘一定要考哪所大学’这种想法。五年级跟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一起去看展，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展哦，看到很多喜欢的参展作品都来自国美，当时就跟家人说，这是我长大以后要读的学校。就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久而久之成为习惯了，也是执念吧。”励谕岚说，“放弃的话会很遗憾。”

傅延蹊紧扣她的手：“那就不要放弃。”

励谕岚说：“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傅延蹊感到无奈：“你说过的话那么多，指哪句？”

真是不解风情。

“溯溪那次啊！还有哪次讨论过‘很远’这个话题？”

高一寒假，傅延蹊的三个初中同学约他去溯溪，励谕岚跟着一块儿去。即使有过夏令营体验，但这种有难度的户外运动对于励谕岚来说还是颇具挑战，好在同伴们都是新手，全程有教练陪同，路线也属于接受的范围。结束是六七个小时以后，他们一路到达山谷中的营地。营地周围林木丛生，刚过霜降，满目翠色里带点金黄，应景至极。

几个学生不会做饭，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教练的头上，学生们帮忙打打下手。教练有一身溯溪好本领，偏在厨艺上露了怯，炸出来的鸡腿和煎出来的鱼半生不熟，害得众人叫苦不迭，最后以速食面和零食充当晚餐，算是这场几近完美的溯溪之行唯一的缺憾。

深蓝的夜空下，几十盏露营灯把营地映得锃亮，励谕岚和大家围在一起玩了会儿棋，走到不远处的月亮椅旁坐下，随后拿出手机。

傅延蹊见她放下手机后走过来：“跟家人报平安？”

励谕岚鼻子痒痒的，边朝他点头边打了个喷嚏。

“你冷吗？”傅延蹊走向帐篷，“拿条毯子给你。”

励谕岚拉住他的手：“不冷，刚才感觉有小飞虫钻进我鼻子了。”她揉揉鼻子，“今晚注定难以入睡。”

傅延蹊笑道：“没法洗澡。”

两个人感受相同，烦到一块儿去了。

“那你喜欢泡澡吗？”励谕岚问。

“还行，泡着泡着会想游泳。”

“你会游泳吗？”

“会。”

“我不会欸......”

“没关系，你可以用泳圈。”

讨了个没趣。

励谕岚苦恼地笑笑，又问：“你有擦身体乳的习惯吗？”

傅延蹊皱皱眉：“没有。”

“那你喜欢被子有身体乳的香味吗？我就很喜欢。”

“什么香味？”

“我喜欢清爽的淡淡的木质香，其实这个香比较适合男生啦，可是我试过几款花果香都太甜了。”

“有多甜？”

励谕岚看着他，突然起身从零食箱拿了颗糖，剥开糖纸把糖往傅延蹊嘴里塞，笑道：“知道多甜了吧。”

夜风从幽深的溪谷而来，穿梭在被暖光包裹的一隅世界里，时间好像变慢了。

女生笑容温暖地牵起男生的手，还没走远，背后传来教练朗声的制止：“哎哎哎！你们俩干嘛去！”

励谕岚转过身：“附近散步——一百米以内！”

教练不放心：“五十米！别走远哪！速度回来嗷！”

“知道啦！”

夜色中，傅延蹊问：“天这么黑，你不害怕？”

“怕，我不喜欢黑夜。”励谕岚说，“所以，你要把我的手抓得紧一点。”

傅延蹊不禁笑了起来。

“确定了吗？”片刻，励谕岚问。

“什么？”

“去英国留学。上次不是说，还在考虑么。”

“嗯，确定了。”

“很远呢。”

“你要不要一起去？”

“中国美院是我的梦想和目标，不想动摇。”

彼此沉默着没说话。

励谕岚率先开口：“以后我要设置一个闹钟，提醒自己什么时间点才能联系你，不能随时联系，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把你吵醒。”

傅延蹊说：“没关系，你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我第一次给我姐姐打电话的时候就被她凶了。”励谕岚难为情地笑，“美国时区真复杂，四个时区还不够，还有海外的州，我搞混了。”

“听你说过，你姐姐在斯坦福，加州是太平洋时间。”

“我地理学不好。不像她，对我来说理解不了的事，她总能轻松搞定，是爸妈眼里完美的孩子。”

“你也很完美啊。”她语气难掩失落，傅延蹊听出来了，但实在不太会安慰人。

励谕岚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说完朝不远处发出光亮的营地望一眼，“好回去了。”

快走到营地的时候，傅延蹊听到身旁女生说：“无论你要去多远的地方，离我有多远，我都不会离开你。”

质朴纯净的晚风里有她轻柔的声音和恬静的银白色月光。

傅延蹊笑道：“这句话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