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 第80章 亲近

寺庙一侧的偏殿，供奉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不同于白天的人来人往，到了夜晚，这不算大的偏殿里只有一个人了，显得冷冷清清。

少女跪在佛台下首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菩萨，娥眉微蹙，眼角含愁。

殿内无窗，前后的高门都关着，供台上点着两支粗壮的红烛，红烛垂泪，灯火摇曳，晦暗不明。

她面上拢着层层叠叠的阴影，神色有些呆滞，似是在出神。

有人推开偏殿的门，发出细微的声响，清冷的月光透进来。

那蒲团上跪着的少女，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仓皇失措地站起身，偏首瞧去。

进来的年轻男子，身形颀长，容貌俊美，没预料到有人，样子也有些惊讶。

还是认识的人：“小郡主？”

宁芷檀口微张，也没想到此时会在这里见到这人。他是自她父王出事之后，她第一个见到的外人。她一瞬间心跳得极快，有种羞于见人的感觉，恨不得在地面挖个洞钻进去，又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永远不回来了。

她真的害怕，任何人问起，关于她父王的事情。

不过进门的男子却没有如她所恐惧的，说起任何关于平南郡王府的话题，他有些惊讶，但似乎仅仅是因为和她一样，没想到这时点还会有另外的人进来这屋子。他没朝她走过来，也没再和她交谈了，径自走到了一旁左边的墙壁前，背朝着人。

宁芷松了口气，下意识想往门边走。

“小郡主，”快到门边的时候，背朝着人的男子突然开口，语气有些困扰，诚恳地请求道，“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看下这壁画？”

宁芷迟疑了一瞬，走上前去，这才看见他手中端着盘子，盘子里摆着好几个碟子，里面装的应当是绘画用的墨彩，他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副彩色的壁画。

壁画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好几处的颜色脱落了。

他似乎是在做补色的工作，拿画笔沾了红色的墨彩，将壁画上几个大和尚身上的袈裟勾勒几笔，同她说道：“小郡主，劳烦你站远些，最好是在门口的地方，看看这袈裟的色泽，是否和周边的颜色相衬？”

宁芷依他所说，站到门口，门敞开一些，幽幽的月光透进来，她仔细端详一阵，确实在近处不觉得，远了再看：“似是比周边色泽艳了些。”

男子一直背对着她，闻言道谢过，放下托盘，专心地调起色来。

宁芷看他十分专注投入的样子，她自己平素也爱作画，不由走上前去，看他将两种红色细粉混在一处，加了少量水，调匀，其中一种红是朱砂，另一种色泽浅淡偏白：“这是何墨彩？”

“是珊瑚红，色泽比朱砂明亮一些。”

宁芷作画，都是从京师书斋里买的墨彩，从未见过这珊瑚红的颜色，比起朱砂来，确是另有一番明艳。

叶景调好色，请她再看了一次，这次的颜色，同周边原先的色泽十分协调，宁芷高兴道：“可以了！”

这补色好像比自己作画还难，还得和原先色彩的比例完全吻合，她也是第一次看人补色，好奇心下，重新走近了看，男子下笔的手法很稳很快，填充的颜色都在框线之内，一点外溢都没有，勾点的笔锋游刃有余，有如行云流水，她看了一阵，诚心赞赏道：“你补得真好，画功一定很好。”

“这副壁画是几个得道高僧，在聆听妙色法王的偈语。”他背对着人，一边补画，清冷的嗓音缓缓而诉，“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宁芷喃喃自语地重复，若是人能不去爱，那自然不会害怕，也不会忧愁，可是谁又能做得到呢？

她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面临的残酷现实，一贯视为神仙眷侣的父母，父王竟然老早就在外面包养了外室，还干下作奸犯科的事情，沦为了阶下囚。若是她能像佛经所说，放下所有的爱憎，那便不会再心生恐惧和悲苦了吗？

少女越想越难受，悲从中来，往后跌坐到蒲团上，默默垂泪。

干净修长的五指伸至面前，递过一方帕子。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至身侧了，半蹲于她面前。

“谢，谢谢……”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一时太过感怀，沉湎于思绪，在他面前出丑了，不由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她下意识接过帕子，又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怀中是有帕子的，而且这样贸然拿了一个男子的帕子不好，但别人一番好意，直接拒绝也不太好……

对方似是看穿她心思，淡淡笑道：“借给小郡主的，记得洗干净还我就好。”

他靠得有些近，面容近在咫尺，笑起来更显俊美无俦，宁芷从未同年轻男子这样靠近过，一瞬心跳急剧加速，但她现下坐于蒲团上，退无可退，撑着地面的双手不由用力，身子微微朝后方避让开一些。

叶景站直身子，走回壁画前方。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她耳中能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声，更羞涩紧张了，朝烛火投下的影子里躲了躲，赧红的面色掩于暗处。

她不好意思用他的帕子，也不好意思现下就将帕子还给人，便偷偷将他帕子收进怀中，想着改日再找机会交还好了。

叶景开口，像是在跟她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过世了，是义父将我抚养长大的。之后我进京，便将我爹娘的灵位一道带过来了，就供奉在这座寒山寺中。”

宁芷闻言，心头触动，难怪……今日是中秋佳节，他却一个人，出现在这寺庙中。

“我，我听珍宝阁的伙计说，夏掌柜是你的姑父，他不同你一道过节吗？”

叶景回头看向人，说道：“姑父待我很好，是我想在这里陪着爹娘。这样的中秋，或许别人觉得冷清，但我心中，自己觉得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你真孝顺。”原先听了阿妍的话，她还对他心有戒备，当真是误会。其实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他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否则也不会看她喜欢，就将东西便宜卖了。

“小郡主说我孝顺，那自己呢？”

“我……”宁芷语塞，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她其实不大敢，也不大愿意去想，但父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不说一声就跑了出来……母妃一定很担心吧？她感到愧疚，也有些想母妃和瑾儿了。

“佛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但若真能无爱、无忧、无怖，岂不是同这红尘也断了联系了？尘世俗人，聚散有缘，谁都不知晓，何时会离散。我不知道郡主为何会此刻，孤身一人在此，但我知道这尘世当中，有很多人羡慕郡主，郡王和王妃俱还在，你同他们的缘分还很深，不像太多人，拥有的只是无尽的思念。”他眸色温润，柔声劝道，“郡主，知足常乐，惜缘才好。”

宁芷的神色表明，他这番话是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她轻声愧疚道：“你说得对，我太不知珍惜了。”她不该记恨父王，更不该扔下母妃和瑾儿，让他们忧心。

叶景向门外走去，径自出了门。

殿中又剩下了少女一个人，和那一地银霜、如水如雾如绢纱的月光。

人的情绪真的很反复，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因为他的突然闯入，如临大敌，感到坐立不安、惊慌失措，但此时他又像来时一样突然走了，她又一下子感觉这屋中……冷清了。

所幸叶景很快回来了，看到人重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宁芷心头涌上失而复得的喜悦，待看清他怀中抱着的白毛团，更是惊喜交加：“小白兔！”

毛茸茸的兔子在她怀中滚来滚去，白色一团毛球一样，可爱得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她怜爱揉着兔子的毛脑袋，欣喜问道：“是先前的那只小白兔嘛？”

叶景点了下头，说道：“还要烦劳郡主，再帮我一个忙。”

宁芷随他到了一旁的一处厢房，看见一个眼熟的大笼子，里头挤着一堆可爱的灰色毛团。

她忍不住“咦”了一声，反应过来：“是那三十九只小灰兔啊。”一团一团地挤在一起，圆滚滚肉嘟嘟的，真的好可爱。

“中秋佳节，该放小灰兔们，去同它们的家人团聚了。”

“是要放生吗？啊，我知道了，是从寒山寺后山抓的对不对？”她和阿妍，在寒山寺后山玩儿的时候，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两只小兔子跑过去。

叶景从笼子里抱起一只小灰兔，将右手上拿着的一只手环一样的东西，扣到小灰兔的尾巴上。

宁芷好奇问道：“为何要扣这个？”

“陛下表彰文武百官，会赐诏书和金银珠宝，这尾环呢，就是我给小兔子的表彰，表彰它们，在今天珍宝阁的活动中，尽心尽力，表现杰出。”

宁芷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有这样的呀。”没想到他看上去沉稳，也会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不过，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的感觉，“这只小灰兔戴了尾环，瞧起来是威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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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