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境的天空,那轮人造“太阳”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韩立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并非错觉,而是整个秘境生机正在被缓慢抽离的迹象。他每日巡视药田,更加留意那些灵植的状态。
之前只是细微的生长迟缓,如今在一些较为敏感的灵植上,已能观察到叶片边缘微微卷曲、光泽度下降的迹象。尤其是那些年份久远、对地脉灵气依赖更强的灵药,表现更为明显。负责照料它们的弟子们忧心忡忡,却只将其归咎于之前爆炸的“余波”或“地气不稳”,上报之后,得到的也只是孙执事“多加观察,定期汇报”的敷衍回应。
韩立心中冷笑。孙执事等人岂会不知根源?
他并未将发现告知任何人,反而在有人议论时,附和着猜测是地火异动的影响,将自己完美隐藏在众多担忧的弟子之中。但暗地里,他记录下了每一处出现异常的药田位置、异常程度,并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一幅“生机流失分布图”。
他发现,越是靠近那片“废弃丹房区”禁地的药田,生机流失的现象就越明显、越早出现。流失的强度并非均匀扩散,而是呈现出一种以禁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衰减的态势。
“果然是从那里开始的……像是在布设一个巨大的、抽取整个秘境生机的邪阵……”韩立心中寒意更盛。对方所图极大,且进程恐怕已到了不容中断的地步。
这一日,他照例前往库房乙区履职。刚清点完一批新入库的“凝露草”,孙执事的心腹弟子便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倨傲的笑容:“厉管事,执事大人有请,丹室那边有些事情,需要你过去帮衬一下。”
丹室?韩立心中微动。那是孙执事专属的炼丹之所,平素严禁外人靠近。此刻召他前去,所为何事?是试探,还是那边的人手真的不足?
他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应道:“是,我这就过去。”
跟随那弟子穿过几条守卫森严的廊道,来到一处位于山腹内的石殿。殿门开启,一股浓郁的药香混杂着地火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颇为宽敞,中央是一座赤红色的青铜丹炉,炉下地火熊熊,炉壁上符文闪烁,显然品质不凡。此刻,丹炉旁除了孙执事,还有两名筑基初期的丹师,正满头大汗地操控着炉火,神色紧张。
孙执事见韩立进来,指了指旁边一堆处理了一半的药材:“厉丹师来得正好,这炉‘赤阳丹’到了关键时候,他二人操控地火已分不开身,这些辅药需尽快提纯处理,你来接手。”
赤阳丹?韩立目光扫过那些药材,确实是炼制赤阳丹所需。此丹乃筑基期修士常用以精进修为的丹药,炼制不易,对火候和辅药纯度要求极高。
“遵命。”韩立没有多问,立刻走到那堆药材前,取出自带的玉刀、玉钵等工具,手法娴熟地开始处理。他动作流畅而稳定,神识微凝,精准地剥离杂质,萃取药液,很快,一滴滴精纯的药液便被提炼出来,盛放在旁的玉碗中。
他的表现中规中矩,既展现了扎实的炼丹基本功,又没有过分炫技,完全符合一个熟练但修为有限的二阶丹师水准。
孙执事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随即又转为看似温和的赞许:“厉丹师手法老道,看来于炼丹一途确实下过苦功。”
“执事过奖,略通皮毛罢了。”韩立谦逊回应,手下动作不停。
然而,他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在提纯工作中。进入这丹室后,他那远超常人的神识便感知到,在这浓郁的正经丹药气息之下,隐隐混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阴寒邪异之气!
这气息……与那血孽源气同源,却更加隐晦,仿佛被某种强大的药力强行中和掩盖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控制着神识,如同最纤细的丝线,悄然追踪那丝邪异之气的来源。最终,他的神识锁定在了孙执事宽大袖袍之下,其手腕上戴着的一个墨玉手镯之上。那手镯看似寻常,但那股邪异之气,正是从手镯内部隐隐透出!
孙执事竟然随身携带着与血孽源气相关之物?他在借助这丹室的地火和正经丹药气息,来掩盖和炼化那东西?
韩立心中掀起波澜,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药材。他甚至能感觉到,孙执事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这是一次试探!孙执事故意将他召来这丹室,让他接触到这丝邪异气息,就是想看他会否察觉,会有何反应!
韩立心中冷笑,越发小心谨慎。他完美地控制着自身气息和神识,没有对那丝邪异之气流露出任何异常关注,仿佛完全沉浸在辅药提纯的工作中,额角甚至逼出几滴细汗,显得颇为吃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丹炉内的药力逐渐凝聚,到了成丹的关键时刻。两名操控地火的丹师更加紧张,孙执事也移步到丹炉前,亲自掐诀掌控火候。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墨玉手镯似乎因为孙执事全力运转灵力而波动加剧,一丝极其微弱的黑红色细丝竟从中逸散出来,悄无声息地绕向丹炉,试图钻入!
孙执事脸色微变,似乎也没料到会出此纰漏,正要强行压制——
然而,一直“专注”提纯的韩立,却“恰好”在这个时候,因为地火一个微小的波动——这波动实则是他暗中以神识极其轻微地扰动了一下地火阵法引发,手中的玉刀一滑,“不小心”将一滴刚刚提炼好的、属性爆烈的“赤阳草”精华药液溅射了出去!
那滴药液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那丝逸出的黑红细丝之上!
滋啦!
一声极轻微的灼烧声响起。至阳的药液与那阴邪细丝相遇,瞬间发生剧烈反应,双双湮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连那丝邪异的气息也被彻底冲散,淹没在丹炉炽热的火气和药香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除了孙执事,那两名全心投入控火的丹师甚至都未察觉。
孙执事动作微微一滞,目光猛地扫向韩立。
韩立则一脸“惊慌”和“懊悔”,连忙躬身请罪:“执事恕罪!弟子一时不慎,地火波动,未能控住药液,浪费了一滴赤阳精华……”
他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自责,仿佛真的只是因为技艺不精而失手。
孙执事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那缕已然消散的青烟,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脸上的厉色缓缓收起,又恢复了那副和善的模样,摆了摆手:“无妨,不过一滴药液而已,厉丹师也是无心之失,下次小心些便是。看来此地火脉的确有些不稳。”
他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仿佛刚才那危险的意外从未发生。
但韩立知道,自己这“恰到好处”的失误,恰好帮孙执事掩盖了一个不小的纰漏,同时也彻底打消了对方对自己的怀疑——一个连药液都控制不好、还会被地火波动影响的丹师,怎么可能敏锐地察觉到那隐匿至极的邪异气息?
“多谢执事宽宏。”韩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更加“卖力”地投入提纯工作。
后续的炼丹过程再无波澜。数个时辰后,丹炉开启,成功炼出了三颗圆润的赤阳丹,只是成色比预期稍逊半分,孙执事对此似乎并不太在意,随意收起了丹药。
离开丹室时,孙执事甚至勉励了韩立几句,让他好好干。
韩立恭敬告退,转身之后,面色恢复平静。
危机暂时解除,甚至可能因祸得福,获得了孙执事多一点“信任”。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孙执事竟敢在炼制正经丹药时,同时炼化那邪门东西,其胆大妄为和紧迫感可见一斑。而那邪异之物竟能主动试图侵蚀丹炉……其危险性远超想象。
整个百草境,就像一座被悄悄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
他必须更快地提升实力,也必须做好随时能带着墨彩环逃离的准备。
回到石屋,他再次加固了屋内外禁制,然后,目光投向了储物袋中那些阵旗和材料。
是时候,布置几个真正的逃命后手了。
韩立将所有阵旗、阵盘以及各类布阵材料尽数取出。这些材料品质参差不齐,大多适用于低阶阵法,但其中亦有几样颇为偏门罕见之物,正合韩立之用。
他首先要做的,并非攻击或防御之阵,而是——隐匿与隔绝。
他以那面主阵旗为核心,辅以十余杆次级阵旗,开始以自身精血混合多种灵粉,在石屋地面、墙壁、屋顶细细刻画起来。符文繁复古奥,并非现今流行阵法体系,而是他结合那残缺丹方中的某些理念及自身阵法知识,推衍出的一种独特阵纹,侧重于极致的能量收敛与空间扭曲。
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对神识掌控要求极高。每一个符文的勾勒都必须精准无误,灵力输入不能有分毫偏差。韩立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手下却稳如磐石。
直至天将破晓,一座笼罩整个石屋的微型复合大阵方才初步完成。阵成瞬间,所有光华内敛,石屋从外界感知中变得愈发模糊,仿佛与周围环境彻底融为一体,连一丝灵气波动都难以察觉。此阵虽无法抵挡强力攻击,但隐匿之效,韩立自信足以瞒过普通结丹初期修士的探查。
但这还不够。
他取出那几样偏门材料:一小块“空冥石”碎片,数根“幻影木”的木心,还有一罐腥气扑鼻的“污灵血”。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空冥石碎片研磨成粉,以其为墨,在屋内四角刻画下四个极其复杂的空间符文。此乃简陋版的“空间锚点”,一旦激活,能短时间内轻微干扰周围空间稳定性,虽不足以传送,却能极大阻碍神识锁定和某些空间禁锢类法术的效果。
随后,他以幻影木木心为基,雕刻出三个与他自己、以及石屋环境一般无二的幻象傀儡,并以污灵血点睛。此血秽恶,能污染神识探查,使幻象更难以被看破。他将这三个傀儡置于阵法关键节点,一旦危机来临,阵法全力运转时,这些幻象会瞬间出现,吸引火力,争取那至关重要的瞬息时间。
最后,他取出所有剩余的攻击性符箓,以及自己备用的那枚“烈焰珠”,将其巧妙嵌入阵法几个隐蔽的攻击节点。这些并非用于杀敌,而是用于在最后关头自爆,制造最大的混乱和能量冲击,进一步阻碍追兵。
当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再次暗下。韩立脸色苍白,神识消耗巨大,但看着这座倾注心血、层层布防的“龟壳”,心中稍安。有此阵在,即便结丹修士突然发难,他也能争取到激活远遁手段的宝贵时间。
他盘膝坐下,吞服丹药恢复神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墨彩环的身影。此刻她应在星云城那间小小石屋内,是否安好?那套小五行迷踪阵,能否护她周全?他留给她的烈焰珠,是她最后的依仗,但愿永远不会有用到的一天。若此地真的爆发大祸,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回去带她走。
一丝淡淡的牵挂,如同无形的丝线,跨越虚空,系于远方。这份牵挂,是他所有谨慎算计的源头,也是他敢于行险的勇气所在。他必须活着回去。
他收敛心神,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准备工作已毕,接下来,便是更加耐心地等待和观察。他要如同最沉的礁石,潜伏于暗流之下,等待那雷霆爆发的一刻。
石屋之外,百草境的夜晚依旧寂静,但那无形的生机流失,似乎又加快了一分。山雨欲来的压抑,笼罩在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