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夜里,季从家中出来,启程前往西岸。易叔,序二人陪同他一同前去。他们于夜半时分登岸,经狼狄人接引,来到狼狄族中。盘桓三日,商定了婚礼之期和婚礼之仪。在最后一次大雪后,槐姿两个哥哥带领着送亲队伍将槐姿送到东岸。
槐姿他们到东岸这日,季兄弟三个在家中吃饭。吃过饭,便要准备出发去迎接新人。自季提亲回来,母亲便开始在家中打扫忙碌。忙了这许久,今日槐姿终于要过来了,母亲才终于可以放心喘口气。
吃饭时,她向季道:“等你也娶了亲,我和你父亲的心才算真正放下来。”季道:“这几年,劳母亲您挂心劳力。”母亲摇摇头,道:“生儿育女之时,便已做好操劳准备。这些都不算什么。”
说完,她又向季道:“成婚之后,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人生无常,不如意常有。能做的,唯有尽力过好眼前。不要顾此失彼,徒令两头踏空。”季起身,拱手道:“多谢母亲教诲。”
当夜,季兄弟三人,易叔,序共五人出发在东岸接回了槐姿他们。等送亲队伍及槐姿在客舍中安顿好,已是深夜时分。季返回家中时,母亲还等着他。问过路上情形,才放心去睡了。
母亲去睡了。季坐在焕然一新的堂上,默然看着火盆。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掩了火盆,回房内睡下了。想来,在这间房内睡卧的时日也不多了。窗下火盆燃着暗暗的光,他左右张望了一回,终于躺了下来。
这一夜,他睡得极为踏实。自槐姿初次过来那日起,他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是梦境迷离,醒来又全然不知到底梦见了什么。可是这一夜,他睡得极为安稳,以至于在梦中都有些高兴。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又做梦了。
这一次,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梦里,仿佛是在一处高台之上,又仿佛在一座陌生城池之中。这城池古朴又陌生。他全然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这座城池。梦里是白日,他在城里游荡。有时候,偶尔在巷道转角处,找着一些熟悉感觉。仿佛是阳地模样。可是再看又觉得陌生。他转了一圈,又回到那高台之上。高台之上的一处院落里,人不断进出,面上皆是喜色。屋内张着红色帷幔,随风飘荡。
他随这些人进出,昏头昏脑,全然不知这些人在忙些什么。忽然,仿佛眨眼之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里也在举行婚礼。他即将要举行婚礼,这里也要举行婚礼,难道梦里的,便是他婚礼的情形吗?他极为疑惑,心中恍惚不能确定。于是他想去找新人。可是找来找去,一直到日暮黄昏,都未见着新人的模样。
黄昏以后,从院内开始,一排排模样轻巧的火盆被人提着,从院内一直延伸到院外,一直延伸到城中。城中暮色沉沉,只有这一对一对的火盆闪烁着光芒。又忽然间,一队人沿着火光从院外进来,一直来到堂上,那个他一日找寻不见的新人忽然出现。
可是季还是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有隐约的长眉和水波一般的眼眸。他呆呆立在一旁,看着他们行礼成亲。耳畔里,目之所见,皆是欢饮歌舞声…….他游离在欢舞的人群中,想离开,却又总被拉回。他不得不跟着起舞。他一边起舞,他不住往堂上张望,极力想要再看清楚那个新人的模样……
在梦里,他始终求而不得。可是第二日天亮,刚醒过来的一刹那,他心底什么都明白了。他坐起身,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浑身发冷。
第三日黄昏,季与槐姿正式完婚。
又是一年秋收。尼能,涂人,摄山三族忙碌近月,终于将所有谷物收归仓内。三族约定了上丹城缴纳地租的日期,到了约定之日,一大早,三族之人便集合一起上丹城交粮,并于下午时分返回。
可是,这次交粮带回的不仅是木契,还有丹城守邀请三族族长三日后入城的口信。
这是未有之事。带口信回来的人除了这句口信,再无其他信息。三族惊疑不定,毫不明白到底所为何事。涂人和摄山两族长来到历家中,三人商讨了一下午,最终还是确定三日后如期入城。
季要求和历叔一起过去。历只是摇头,道:“你和序留在家中。只我和你们易叔过去。若我们有事,你们就把族里的担子担起来。”季听历叔如此说,越发坚持。
历叔严厉道:“不得磨缠!”又缓和了口气道:“也不一定就有什么事,只是先做个安排。”
序道:“那再叫两个人跟去吧。”当时计议已定,派了运和另一人随同历叔与易叔同去。
三日后,三族长出发前往丹城。自他们走后,季心中放心不下。序提议由他领人到丹城外守候,但有消息,即刻便报回来。季同意了,于是序领了六人,每段路程分别设二人,到时有消息分段传送回来。而他自己和另一人则守在了丹城外。
历叔他们早饭后一早即出发,然而直过了午时,不见人影,也未有序传回的消息。下午眼看过半,仍旧没有消息,季心中焦虑,种种猜测不断于心。村口设人值守,但有消息便要报回。然而这一日,村口静悄悄一片。
他心中焦躁,又不想表露得太过明显。在历叔家门前站一站,或到村内走一走。然而不论他怎么走,最后总是又走到历叔家门前来。
此时他站在历叔家门外,摇看着东方,那是丹城的方向。依然没有消息回来,他看好一时才又缓缓走开。
走了两条巷道,忽然听得一阵孩童嬉笑之声。看去时,原来是一群孩子在玩耍。季不欲看,提步便要走开。却见那群孩子忽然集体向一个大孩子跪倒,匍匐于地,嘴里只是嘤嘤做响。
而那个大孩子,身披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块白布裹在身上,头上戴了个软木枝做成的冠,嘴里道:“我秉天神之命,来教导你们这些罪恶之人……”
他本是偷学的,自然学得不像。可那几个跪倒的孩子嘴里纷纷道:“小人知错,只求天神原谅。”
季再没想过会看到眼前一幕。半空好似一道闪电劈过,整个人都愣住了。
忽然他身后传来喊声,原来是村口值守人飞奔来报,道序派人送了消息回来。那些孩子受到惊扰,转头看到了季,轰地一声四散跑开了。季强压住心头震荡,转身迎了上去。
回来这人一路飞奔而回,喘息道:“自上午族长进城后,一直未出。城内声息平常,未见异常。序哥因无进城木契,数次想要混入城内而不得。因怕你在家中担忧,故而先报回来。”
这个消息并无太有效的信息。送消息回来的族人一路跑回,一步未歇,说完了口信犹自喘息不定,季让他回去休息。看看天色,眼看就要日暮。到底丹城为了什么事把历叔他们拘在城内一日?他回头,见象,类站在他身后。周围几个听到消息的族人们都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同看着他。
他沉默半响,放声道:“今日族长被拘在丹城一日,毫无音信。日色将暮,我们去丹城迎接族长回来!”
几个青壮男子大声应了声是。季旋即吩咐两个弟弟,分别去涂人和摄山两族内问问他们愿不愿同去。两人应了,飞奔而去。
季清点人手,挑出了三百人,只等象和类回来便出发。一时,象和类回来,身后跟着一众人,手中俱持长棍。人数到齐,季开始喊了一声“走!”于是乌泱泱人便踏着斜阳往丹城而去。
丹城在东方,距离三族村落约有三十里左右。三族人会齐,近有千人,人人手持木棍,心怀激荡,一声不言,只有脚踩在地上的摩擦声。日色变化,渐渐日暮。眼看西方就要收尽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忽然前方跑出来两人。季定睛一看,原来是随序去的两个族人。
这两个族人也看出了季他们,加快跑到跟前。到了季面前,不待喘息稍定,断续道:“序哥说,族长他们,他们从城内出来了。”旁边涂人和摄山人纷纷问他们的族长情况,报信人不断点头,道:“说都,都出来了。已经往这边来了。”
季忙问:“三位族长可有什么异样?”报信人喘着气只是摇头。也不知意思是没有异样还是不知道。季不等再细问,扬声道:“既如此,我们便前去接一接!”
众人振奋精神,齐声应了一声是。于是一行人脚步加快,疾往丹城方向而去。走了十余里,见前方有点点火光,及近前,果然是三位族长他们。
旁边,另有一位丹城白袍和两名黑甲。那白袍见前面乌泱泱一群人过来,便停住脚步。
等季他们到了跟前,季等三族之人先向各族长行礼,又向白袍人行礼。白袍人笑眯眯的,将季他们身后这群人望了个遍,然后向历叔等道:“看来是贵三族子弟过来接应了。既如此,我便不再往下送了。”
三位族长向这白袍人行了一礼,谢过他。季等三族人同样拱手致谢,于是这白袍人领着两名黑甲,提着深火盆折返向丹城。
三族人看着那三人走远。季正要询问,历叔轻轻一摇头,道先回族内再说。于是三族子弟簇拥着三族长,往村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