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种方式看到燕惜荣,沉眠觉得有点奇怪。
她和燕惜荣是同龄人,两人虽算不上什么仇人,但也不怎么对付,只见过寥寥几面,双方印象都不是很正面。
沉眠不知这梦中的燕王府是否会和现实有联系,也许这些事是真的存在过,不管是这个女人,还是这群丫鬟。
她们的音容相貌是这么的真实,在梦里没有一点奇怪和迷离的迹象。而这处雅致富丽的燕王府也还没有成为若干年后的那座金色牢笼。
沉眠第一次进入燕王府时,就觉得非常压抑沉闷。
没有人欢笑,没有人开心,规规矩矩,条条框框。
沉眠后来大概能猜到,应该就是何羽裳那个毒妇做的。她都能把人扔进齿花,做出这种掌控欲很强的事,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沉眠的梦虽然大部分都很清晰,但梦到的人或事都是与她有关系的,燕王府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们就算硬扯,也有点勉强。
沉眠绕了好几圈,也感觉不到累,她醒不来,就只能动来动去让自己不至于太闲。忽地,女人的脸近在咫尺,沉眠近距离的瞧着女人,越看越觉得她长得有点眼熟。
尤其是她那不俗的相貌,和燕惜荣像……和逢昭更像!
难道逢昭和这女人有点血缘关系?那他与燕惜荣不就是沾亲带故,所以说逢昭的身份是一个落魄了的贵族公子?
可再怎么落魄,有一个燕王妃这样的亲戚,怎么会只身出现在攒玉教?沉眠想着,越发认为逢昭的亲人品性败坏,生而不养,不亲不顾。
逢昭那些所谓的亲人肯定对他不好。
逢昭当年十五六岁,便可以孤身在血海中拼出一条生路,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天赋就可以做到的。
要知道攒玉教的那些疯魔教徒,是可以完全不在意自己性命,无所顾忌的。他们不怕死,又极会忍耐疼痛,如果被缠上一定会极难摆脱。
那些实力不够的,甚至不需要考虑怎么摆脱,他们会直接就地去死,一了百了。
可是逢昭做到了。他来到沉眠的身边,带着杀戮和死亡,他被掩盖在那些罪孽深重的血海里,然后被一场暴雨洗尽铅华。
他是沉眠的救命恩人,也是给沉眠带来希望的逢昭花。
逢昭从来都不是别人口中说的那副情感淡薄的模样。他会对燕惜荣视而不见,疏离冷漠,一定是因为燕惜荣曾经对他不怎么好。
可那天燕惜荣的样子也不似作假,沉眠还是能分得清真心或假意,再说了燕惜荣需要装什么?
燕惜荣有权有势,高高在上,又迟早会取而代之何羽裳在燕王府的地位。而逢昭“恶名在外”她实在没什么理由冒出这么大风险,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些事。
一会儿后,沉眠还是决定不相信自己。
她能看走眼东方芝,就也有可能看走眼燕惜荣。陈年往事哪是掰扯一下就能够说得通的。
以后她断不会让燕惜荣接近逢昭,哪怕一步。沉眠下定决心,联合这一路的风平浪静,猜到他们这一路有人在背后动作。
这人身份肯定不一般,能堵住这么多风风雨雨,悠悠众口,很有可能就是身为郡主的燕惜荣。
沉眠不由多想,万一燕惜荣和东方芝在酝酿什么阴谋,她可不能防无胜防,她才不会相信世间会有平白无故的好事,事出有因则必有妖。
东方芝和燕惜荣二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茬。他们能在朝廷和江湖上赫赫有名,又从那些家族阴私,暗杀竞争中走到现在的位置,脚下的路肯定没那么干净。
他们这类人,会做无关自己利益的事吗?
正武门……沉眠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名字,觉得晦气,不想再提。
她安静地等待一会儿后,还是没有醒过来。
“方幽华,你不要如此执迷不悟了,那个男人会真心爱上一个芳族人吗?”
只见画面一转,沉眠被携带着来到了一个争吵现场。
主角是那个女人,在她身边站着的是一个长相极为英气的男人,他们正在进行对峙。而女人的肚子看上去差不多已是怀胎八月,他们互不相让,气氛紧张。
令沉眠惊讶的是,这男人腰间挂着的袋子居然与林鸾飞那个袋子一模一样。她还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就连细节做工也完全重合,重点是他打结的手法也与林鸾飞一致。
沉眠越发觉得这梦神奇,她来不及多想,那男人就拔高了音量。
“方幽华,你能不能好好想想,你的这些法子尚且可以隐瞒住你芳族的身份,可你的孩子呢,他们怎么隐瞒?燕易如此厌恶芳族,你不知道吗?”
“燕易他不会这么无情的,他说过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他都会喜欢!”方幽华抖着红唇,有些稳不住身子,眼泪“啪嗒啪嗒”流了下来,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可男人脸上却面如死灰,他苦笑一声,恨恨地注视着方幽华,说道:“你是我的亲生阿姐,我俩自小一块长大,可多年姐弟情分竟比不过燕易的三言两语。你趁我在山庄脱不开身,偷偷与燕易成婚,现在还即将要生下一个注定被父亲厌恶的孩子。方幽华,你不配做芳族的人,更不配成为一个母亲!”
“阿逸,我们的情分怎会如此不堪?”方幽华的眼泪一刻也没有断过,她翻箱倒柜地拿出一大堆稀奇物件,对着男人凄凄地笑,“这些我都是准备送你的,还有这箱子里边的爆火丸和崩水丸之类,又好玩又可以防身,阿姐怎么会不挂念你,你……不可以对我说这些话,太让我伤心了!”
“我不需要你去找那男人要,我自己总有一天也可以炼出来,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你也要为自己着想,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天高任鸟飞,只要我们努力,世上总有一天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芳族也不可能一直都被世人唾弃憎恶,阿姐——”
男人的眼眶湿润,低低哀求道,“就让我带你走吧?我们还有天南地北的族人可以互相扶持,我们不可以那么自私,让下一代不明不白承受我们承受过的苦难。”
方幽华抚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眉目锁着深深的愁绪,男人给她擦着眼泪,随后从袋子里翻出一块玉佩。
“送给我侄子的,阿姐拿着。”男人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压低了声音:“我已经备好计划,少庄主愿意帮我,我们明天就可以悄咪咪地走,你那个丫鬟也愿意帮我。燕易现在不在,府里留给你的守卫实力也就那样,明天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阿姐你信我,我有办法。”
男人还沉浸在要带方幽华离开的喜悦里,他脸上染上几分少年意气,手里捏着那颗火红的爆火丸,眼睛亮得似乎有星星,他说:“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做出来这种东西,并且可以让普通老百姓也用的起。”
“还有,阿姐,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喜欢林……”男人语气突然踌躇,他带着明显的羞意,眉目也温情脉脉起来。
只是方幽华根本就没有心思听,她美眸放空着,正微微出神。她两相抉择之下哪一方都不舍得放弃,她对哪一种感情都难以取舍,可犹豫不定时她又想起燕易对她说过的话。
燕易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方幽华想:她不能与燕易分离,他们说好了无论生死离别都要永远在一起。
方幽华的目光停留在了男人俊朗的脸上,她有着深深的不舍,还有对阿弟以后的担心与期盼。
担心他以后过得不好,又期盼以后一切皆如他所愿。
她还在眷恋,却义无反顾地做出了选择。
“阿姐,你说我要不要早点和她说,算了现在还是不说了,我还配不上她,等我——”
男人正憧憬着未来,突然被方幽华打断也没有失去兴致,他好像还可以喋喋不休地说更多事,但方幽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了。
“阿逸,对不起,你就当没有我这个阿姐。”
男人听到这话,所有的笑意顿时就凝固了。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女人一眼,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还能听出来哭腔:“你……!他能对你多好?他身边有那么一群厉害的守卫,现在出去办事了,给你留下了几个?他是王公贵族,往上面算还很有可能是我们芳族的仇人,他要是真的有那么爱你,你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吗?”
方幽华不回答,单薄的身影还在坚定捍卫着自己的爱情。
直到男人下一段话蹦出来,才让她摇摇欲坠,眼前仿佛天旋地转,心痛到不能呼吸。
“那从今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以后都不会来见你,方幽华,你自己好自为之,我警告你不要暴露出我族的位置,否则不远万里,我都会过来杀了你!”
方幽华脸色惨白,她嗫嚅着还想说很多很多话,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就当我没存在过,这样心里也不会这么难过。”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可笑着笑着,他就背过女人无声地留起眼泪,他没有再看方幽华一眼。
决绝地离去之前,男人只留下一句话:“你做了我快二十年的阿姐,怎么当不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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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邶风·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