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看好这小子,别让他跑了——”
被扔进车厢的年轻人睁开眼,打量着车厢内部的环境:“唉,早知道出门看黄历了。”
陆重午努力的寻找一个支点,好让自己坐直:他现在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像条蚯蚓一样蛄蛹几下,无奈的放弃了。
车马粼粼,他听着车辙声,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三天前。
暮色渐浓,夕阳刺穿云层,天边挂着橙红色的晚霞,河边的村屋升起炊烟。
河边的一处野渡在周围的喧闹声中越发寂寥,仅有的一名渔夫带着斗笠,独自一人在船上垂钓。
“哟,您好兴致,这么晚还钓鱼呢。”
船身微微一沉,渔夫转头看去,陆重午站在船头,抱着自己的刀,笑嘻嘻的看着他:您这收获如何?”
渔夫也不跟年轻人废话:“大鱼没有,只有些小虾米,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这您放心。”陆重午嘿嘿笑了一声,将脚边的包裹踢进船舱里:“您要的猪头肉。”
渔夫仍然坐在原地,伸手抛竿,直直飞进河心,再一抬手收回鱼竿,只见上面挂着一个布袋。
“跑腿钱。”渔夫一甩竿,直接将东西丢进年轻人怀里。
“得嘞。下次有大鱼记得给我留一条。”年轻人掂了掂重量:“这次的客人很大方吗。”
渔夫正欲回答,忽然间从水底窜出来七八条人影,身着水靠,手持利刃。
“就是他杀了舵主!兄弟们上!”
渔夫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挂上饵食继续钓鱼,脚边的包裹被刚才水底震动掀开了一角,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头。
几只苍蝇围在头颅上嗡嗡作响,年轻人站在船上一摊手:“你们一帮水匪打家劫舍的,自己还给自己冠上个什么白沙帮的名头,弄得煞有介事,像什么正经帮派。”
“帮主舵主堂主,名头倒还挺响亮,”年轻人掰着手指头细数,眉目间满是嘲弄:“都是做贼的,何必搞这么正经。”
“有人要买你们舵主的人头,我杀了他也是恶有恶报,俗话将要以德报怨,你们要原谅我——”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人重重包围了起来,为首的白沙帮小头目一听,大声喝道:“叽里呱啦的说什么胡话,杀人偿命,拿命来!”
“哎,这位兄台,那话不能这么说啊,你们舵主多行不义,我这叫送他下去早日赎罪早登极乐,你们应该感谢我,这样他在阴间还能少吃点苦。”
身后的利刃不断袭来,年轻人跳上乌篷船顶,在小小的渡头纵跳挪移,嘴上还不忘记跟白沙帮众讲道理:“哎哎哎,江湖风波险恶,生死是平常事,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嘛。”
白沙帮众可不听他一番解释,手上的利刃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年轻人裹在其中。
“好快的刀,告辞告辞。”年轻人说完就跑,还不忘回头对着渔夫喊一句:“记得有大鱼留一条!”
“那小子跑了,追!”白沙帮众紧追在后,小小的渔船被他们带起的浪花几乎掀翻,而渔夫仍然不动如山的坐在船尾,一抬手,一条草鱼落进鱼篓。
他挂上饵食,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船舱,自己钓上来的布袋躺在原地,显然被年轻人忘了。
渔夫一甩竿,将布袋勾起,重新扔回水里。
陆重午仍在奔逃。
天色已晚,最后一缕余晖坠落,视野逐渐模糊,远处的村镇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身后的空气被一刀劈开,陆重午一侧身,脚下并未停顿,仍然向着前方急奔。
白沙帮众一刀落空,立刻就有两人踩着头前兄弟的肩膀,一翻身落在陆重午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拿命来!”
陆重午立刻挡下了这横空劈来的一刀,另一人直刀前刺,陆重午一翻腕,三把刀纠缠在一起,再一用力,那两人手里的刀立刻脱手。
身后赶上来的三人见此情况,立刻将人围在中间,小头目眼中迸出浓烈的恨意,一挥手,八个人不由分说,再摆好架势准备围杀。
“我就一跑腿的小喽啰,你们要报仇,能不能去找正儿八经的仇家,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啊。”陆重午躲开面门袭来的刀光,一脚踹在对方的膝弯,手中长刀一横,刀鞘与刀柄击中扑上来的两名帮众胸口。
一时间白沙帮的喽啰们举刀僵持在原地,陆重午趁机把卖家的消息抖了干干净净:“你看,咱们做个买卖,我告诉你们谁买凶,看在咱们这过命交情上,辛苦费我也不收了——”
他话说到一半,果然见几个人都露出了犹疑的神色。
“冤有头债有主,不然你们舵主死不瞑目。”陆重午继续忽悠:“你们可千万要给你们舵主报仇啊。”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小头目喝道:“到底是谁买的!”
“我说我说,大哥你别着急啊。”陆重午嬉皮笑脸的举起双手:“跟你们白沙帮一直抢地盘的青衣帮,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前阵子跟人抢地盘,把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白沙帮众面面相觑,陆重午的话提醒了他们,是有这样一件事。
“青衣帮的人,我们自然要他们偿命,但是你也逃不了!”小头目恶狠狠地瞪着陆重午,“敢和我们白沙帮作对,只有死!弟兄们上,拿他的人头回去祭奠舵主!”
陆重午充满遗憾地长叹一声:“那只有动手了?”说完,便抽刀出鞘,劈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白沙帮众。
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银钩挂在东方,在大地上撒下一层细盐。
白沙帮的小喽啰们功夫不高,奈何人多,好比水草一样难缠:陆重午左脚踹开一个,右边就缠上来另一个。
他并不想赶尽杀绝,毕竟以后他还想接悬赏令赚钱,不想把人得罪光。
七个人围成阵势,陆重午避开左肋下砍过来的利刃,身后又有一人凌空跃起,刀锋撕开了夜里淡淡的雾气。
前后左右都有刀光,刀网阻隔空气流动,连夜色都粘稠起来。
利刃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陆重午借助腰力弹跳起身,一脚踹开最近的几名白沙帮众,避开身后之人的偷袭,反手一刀,划伤了右侧几人的手臂。
他跳出包围圈,翻刀压住了他们结成的刀网,顺势缴械。再一用力,将人远远震开。
一盏茶功夫,几人身上都挂了彩,刀剑散乱一地。
“再打下去就没意思了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陆重午抖了抖刀上的血,看着东倒西歪的白沙帮众人,“今晚这么好的月亮,不适合干这些煞风景的事。”
“仇人是谁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这帮水匪也就剩带点意气了,可别连这点东西都丢了。”
陆重午说完,正准备收刀离开,耳后风声呼啸。他本能的躲了过去,衣裳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一只铁爪牢牢锁住了刀鞘,白沙帮是水匪,常用这些东西攀上船只。
陆重午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不论是之前的追逐,或是刚结束的围杀,他都显得游刃有余,此刻衣衫上的破损却让他的神情变了。
“啧,新的。”陆重午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顿时没耐心废话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你想不死不休,那我就奉陪。”
“下去见了你们舵主带个话,敢追魂索命,我就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
听了他这番话,白沙帮的小头目笑的更加阴冷:“小子就会说大话——”说完手上一用力,铁爪勾着刀鞘,从陆重午手里脱出。
陆重午忽然笑了,眼底带着明显的嘲弄,“夺了刀你就当能杀了我?”他伸手在刀柄上一按,一把精巧的短刀弹出,落在他手里。
这是一把子母刀,母刀受制于人,子刀就出鞘制服敌人。
小头目来不及收势,陆重午已经逼近他的面门,手中的子刀已然割开他的喉咙。
一捧血花飞溅而出,洒在地面上,尸体倒下,带起一圈烟尘。
陆重午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鲜血溅到:“已经赔进去我一身衣裳了,沾上血洗不干净你们知道有多麻烦吗。”
白沙帮的水匪到底是悍勇之辈,眼见领头的死了也不怵,几人掏出随身的铁爪,把自己的绝活都使了出来。
潜伏在江河之中,遇到船就抛出铁爪,爬上船洗劫过往客商,偶然遇到反抗的,利爪抛过去,就是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陆重午顺手将尸体挑起,扔向了利爪袭来的方向,自己借着遮挡,飞快接近两名水匪,一眨眼短刀贴在两人的颈侧。
他毫不犹豫的一刀刺入,白沙帮众惨叫一声,鲜血喷溅在身旁的同伴脸上,挡住了同伴的视线,陆重午手里的短刀一翻,割开了另一个人的咽喉。
今晚的月光亮的非常过分,照的大地一片银白,铁器闪动的寒光和月光交织,飞溅的血花是唯一分辨方式。
陆重午将子刀收回,母刀挑起掉在地上的铁爪,冲着一个白沙帮众的面门而去,牢牢勾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一群乌鸦腾空而起,被林间的惨嚎和血腥味吸引,成群结队的盘旋尸体上方。
“就剩你了。”陆重午随意地一振刀,刀身依旧光洁如新,看不出什么沾雪的痕迹。“打都打到这个份上了,怎么样,能原谅我杀你们舵主的行为了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愿意原谅你们刚才围杀我,那你们呢?”
白沙帮众面如死灰,周围倒下的尸体还在提醒他方才发生的战斗,最终,他咬咬牙,点了头。
“唉,这就对了嘛。谢谢你的宽容。”陆重午收刀回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十足的欣慰。
就在陆重午抬脚的一瞬间,最后一人咬咬牙,再一次抛出了铁爪。
最后一次,如果能杀了这个人,自己下去也能给弟兄们一个交代,他脑子里蹦出最后一句话。
一阵凉意贯穿了他的头颅,随即脸上流淌着温热的液体。
“哎,你说你这是——”陆重午拔出了被自己当飞刀扔出去的短刃,“何必呢。”
林间重新恢复了活力,一些野兽悄无声息的开始了另一场争夺。
天边逐渐泛白,陆重午走到一处溪流边,伸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溪水倒映出他的面容,经历了一夜的奔逃打斗,眼圈周围泛起青黑,几滴水珠从发梢落下,溅起一圈涟漪,扭曲了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