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英谨书·壹 第12章 第 12 章

冷冽，辛辣。

这道目光怎的回事，何故予我此感？

林骁尚未回神，气已悄然流动，滞空的血珠落地，风朝她呼啸而来。

“林骁！”郑直猛地冲过来撞了她一下，林骁就地滚了两圈，霎时清醒。

她稳住身子站起，扭头见郑直拼命抵挡大当家盛怒一击，小小的身躯快被那长斧压得缩进地里。更糟的是，他手中柴刀有了裂痕，一旦大当家多添几分力气，柴刀必会断裂，届时大当家定会瞅准时机要了他的命！

林骁赶紧向大当家疾奔而去，同时她又一次窥探到战场全貌：

我军阵型已散，所幸伍之阵尚且稳固，一时不会溃败。

李叔在与大当家一战时被山匪偷袭负伤，当下正被前军护在圆阵内，暂且无恙。

彼时她的伍为掩护受伤的李叔撤走，不幸被大当家打散，挡在最前面的孟乘龙负伤，她趁机削去大当家左手，大当家没空止血，恐撑不了多久，临死前的反扑却不容小觑。

眼下郑直承其怒火，命悬一线，王踵武与何起正帮孟乘龙抵挡山匪。

山匪死伤大半，剩下的已生同归于尽之心，成不惧死的死贼，且逐渐往大当家四周聚集，可见是把大当家当做“战旗”，那么她该做的是——

思绪三息止，林骁弹地而起，高举将英，身似弓。

夕阳余晖火红，闯其目，点燃烈火熊熊。

她张开口，借呼喊催发全身力。

风猎猎，随一声清亮暴喝，寒光霹雳，劈敌将首。

“哗啦。”“咔嚓。”

血水如瀑，柴刀碎裂。

郑直被大当家死前最后的气力压倒，幸好林骁下坠时飞起一脚将大当家身躯踢远，长斧没有砸在郑直身上。

“抱歉。”落地后，林骁急忙将郑直拉起，为刚刚的走神道歉。

郑直笑哈哈回了句“这没啥”，接着捡了把山匪的刀，举着刀活蹦乱跳，对林骁说：“俺们可不能把军功都让给别人，俺们可是要做将军的！”

“嗯。”林骁笑应，跟着郑直去冲杀慌乱丧气的敌军。

她没有再回头看那哨塔，哪怕其影子在心中挥之不去。

垂死挣扎的山匪没撑多久，众人杀得麻木后，脑海中仅剩一个念头——争抢人头，挣更多军功，迎接胜利，收缴战利品。

林骁和郑直没能帮上什么忙，好在他们之前已经杀够数，保住了手。

待最后一个山匪倒下，林骁来到李叔跟前。

老兵正在给受伤的李叔包扎伤口，他看上去失血虽多，脸泛白，精气神却极好，带着笑。

“林骁，此战你是头功。”李叔毫不吝啬予之肯定。

谁能想到，一个十三岁女娃带后军冲出来扭转败势，还把敌军大将斩于刀下。若没有她，这场仗极难打赢，甚至可能因为前军被围死而全军覆没。

“回头到了主营，我会向将军上报此战情况，到时会按功劳给大家记下此战所得次军功，等信差来，你把用次军功换到的粮符托他送去你家，应该能兑不少粮，你家日子会好过的。”他既是说给林骁听，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多谢征卒。”林骁向李叔行军礼，放心之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自觉飘向哨塔，手下意识握住刀柄，她犹豫两息，终是道，“李征卒，战时我觉察遭人窥探，我请求搜查山寨哨塔。”

李叔神色一凛，命孙二随她去看看。

附近的郑直等人本也想跟随，林骁让他们先处理伤势、缓解疲累，尤其是孟乘龙。几人的确累得快动弹不得，便听从了。

林骁与孙二小心地进了寨子，未因打了胜仗而松懈，甚至一言不发，皆在留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顺利抵达哨塔，林骁让孙二在底下留守，自己登上梯子。

哨塔上果然没人，只有一具死尸，看这死尸没有双臂，身着质地不差的裘衣，不像五大三粗的山匪，林骁猜他是山寨二当家。

二当家凸着眼伸着舌头，整张脸发青黑，应该是被毒死的，尸体尚有余温，没死多久。

林骁皱眉，她敢肯定窥探她的是那神秘姑娘，且她不是他们的敌人，兴许还是友军，不然没必要帮廖封将军练兵。可她为什么要走呢，是不愿意见他们吗？

更让林骁在意的是，与敌厮杀之际，自己为何会被她的目光吸引而走神。按理说不应该，她当时全神贯注于杀敌，于情于理都不该分心。

她想从那姑娘处得到答案，奈何人已走。

林骁倒不失望，直觉到了军营就有机会再见。到时一定要弄清楚，那目光何故冷冽辛辣，带着冷漠、愤怒与抗拒。

见此处再无让她在意之处，林骁下了哨塔，打算归队。

在走出山寨大门前，孙二冷不丁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可当同伍。”

林骁微愣，看他一眼，笑道：“会有机会的，多谢你的认可。”

话音落，孙二不自在地快走几步和她拉开距离。

林骁眨眨眼，不明其意，倒未觉出孙二不高兴，便没把此事放心上，和李叔说了一下情况就回到同伍那边。

待众人休息得差不多，该处理伤势的也都处理了，天已经黑沉，好在有月光，不至于完全不能视物。李叔站起来，问众人：“还能走得动拿得起武器吗？”

众人虽不解，仍齐声应“能”。

“好，起来列阵，去收山匪的钱粮。军中有规，缴获之物不必上交，谁拿到就是谁的，但不许为争抢而打斗。”

此话引起一片欢呼，没什么人觉着把山匪的东西揣进自己腰包是不对的，大多兴奋不已，唯林骁、王踵武，以及提出这件事的李叔有些沉默。

林骁经历过烧杀劫掠，即便她那时刚出生，又因为那场烧杀劫掠才让她有林大勇这样的阿爹，她也无法昧着良心说那时阿爹所在的军队没做错事。

不论被劫掠的是无辜百姓，还是凶恶土匪，在她的眼中，劫掠就是劫掠，是用武力获取本不该属于自己之物，是错。她可以不管别人怎么做，但她自己绝不会做令自己不耻厌恶的事，是以林骁坐着没有动。

“林骁，走啊。”

郑直拉扯她的手臂，面露催促和疑惑。林骁用巧劲儿挣开，故作疲惫道：“我累了，你们去吧，我去和征卒说。”

她撂下一句话，站起走向李叔，身侧跟着沉默不语的王踵武。郑直和旁边的何起、孟乘龙二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李叔似是了然她与王踵武的来意。倒也是，李叔了解她的过去。

林骁还记得，去乡里买粮的路上，李叔讲过他的往事：

他年轻的时候和大多数人一样把掠夺别人之物当做战胜奖赏，等经历多了，见到太多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形如恶鬼的掠夺者、悲惨的被掠夺者，他再抓着那一袋粮一串钱时就感觉被人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气，直到放下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物什，他才感觉活过来，随后落荒而逃。

他把这事儿告诉她的阿爹，阿爹说：“不管以武力掠夺百姓、土地，亦或粮食、钱财都是错。我们可以为了活着，为了有朝一日能结束乱世，背负这些过错往前走，我们同样可以在走的途中避免犯另一些本可以不犯的错。我们是恶人无疑，却可以不那么恶，这一切取决于你的心会不会因为犯可避免之错而疼。然不论我的心疼不疼，我都无法去管别人的心，更无法去改变我改变不了的大多数人认可的事，我能做的只有守好自己的心，让它别那么疼。”

因为这些话，李叔自那以后不再掠夺他人之物，他有规劝别人，大多人哈哈大笑不屑一顾，也有人听了他的劝，试着不再掠夺。可当尝试者家中有人重病，次军功换的钱不够治病时，便痛恨起过去不掠夺的自己，连带着恨规劝他的李叔。后来，尝试者的家人去世，他恨极恼极，变本加厉地掠夺、杀戮，成了更恶的恶鬼。

此后，李叔不再劝人，不再排斥这种事，一切按规矩，顺从大多数人之意，仅是和阿爹一样守好自己的心，管好自己的手。

回忆毕。

李叔干脆地准了他们留守原地的请求，又询问另三人是留守还是进寨。郑直三人犹豫一会儿仍是选择进寨子，他们说家里需要钱粮，抢百姓他们有负担，但抢山匪他们觉着轻松。林骁不能说他们这样做不对。

五人暂且分开，李叔跟着进寨，履行征卒的职责。

不多时，外面只剩下林骁和王踵武。

王踵武将身上最后一块干粮掰了一半分给林骁，林骁道了声谢，不客气地吃起来，她确实饿得不行。

二人默默地吃，谁都没问对方不进寨的理由，仅是并排坐着，望向那条宽阔的主路，各自有各自的思绪。

夜里的冷风拂面吹来，吹落一地血腥气，林骁初次品尝到打胜仗的滋味，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

起码赢了，地上躺着的就不是她和同袍的尸首，被这冷风吹走的就不是他们的血。她还能感受到饥饱冷暖，看见山下亮起的火光，听到响彻天际的喊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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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