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刘凯乐并不知道温存为什么心情不好,一脸茫然地被井雨揪着衣领子,还恋恋不舍频频回头:“干啥呀?哪就心情不好呀?存仔心情不好能不和咱们说吗?!”
井雨强行搂着他肩膀,把人带走,“大哥,有点眼力见,现在用得着你吗?”
“所以他到底咋了?”
“没咋,他不高兴也跟咱们没关系。”
“我靠!老井,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的意思是,存仔的这种情绪不是给咱们看的,没有左瞰临之前,你啥时见他不高兴过?”
“我懂了,这叫解铃还须系铃人是吧?”
井雨欣慰地看他一眼:“长大啦?”
“滚蛋!”
温存跟左瞰临上楼回了房间。
井雨的措辞并不严谨,起码温存不是故意要给左瞰临摆脸色,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这种不高兴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以前——在没认识左瞰临之前的波动范畴。
他不想左瞰临去做任务,不愿意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害怕忧虑到无端愤怒,愤怒自己无力改变任何事,害怕自己不能任性地对左瞰临胡搅蛮缠,他怕男人觉得他烦,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
夜里,他变得非常主动,用到了他生平——那短暂的时间里所学的全部技巧,他把自己当成工具,当成伺候人的奴隶,当成遇到职业生涯里出手最阔绰金主的鸭。
他学习了很多他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倘若那些□□下流的东西也能叫知识的话。
他还是很难容纳,但起码不会流血受伤扫兴了。
他们并没有关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从淅沥沥变成滂沱大雨,敲打在窗户上,这让温存觉得人世间到处都是应景的自然现象,人与自然就该交相辉映水乳交融。
他和左瞰临也应该水乳交融,他那浅薄的,极其有限的生命里,他那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脑海里,全都是左瞰临。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那沉寂的眼神,与沉寂的灵魂。
温存很快没了力气,左瞰临反客为主,天旋地转,他后脑垫上一只手掌,男人忽然俯身低头看他。
温存意识有些涣散,但十分温顺,左瞰临伸手,揩他眼角的眼泪。
“舍不得我么。”
温存微微闭了闭眼。
“我会尽力早回来。”
“不……”温存嗓子很哑。
左瞰临直接用嘴喂了口水给他。
他说:“你正常做任务,忙容易出错,风险高。”
左瞰临看着他的脸,沉声道:“温存,你很爱我,对吗?”
温存有气无力,“…这不是,废话。”
“你要爱自己。”左瞰临看着他朦胧的鹿一般的眼睛,“温存,不自爱,没资格爱人。”
温存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我爱自己你就能不走吗!你根本不能!”
左瞰临似乎有些吃惊,又看到温存像泄了气一样,紧紧抱住他,低声哽咽:“左哥,我不知道该怎样离你更近了……”
“你杀了我吧。”他又说:“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让我消失吧。”
他说完就睡了过去,或者说昏迷更为贴切,他始终承受不了太过汹涌的撞击,刚才吼的这两声已经消耗光了他残存的气力。
左瞰临给他洗了澡,擦干净把人抱回床上。他没有烟瘾,像他这种人不可能被任何成瘾的东西束缚,他也原以为他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这是他为基地卖命的第26接近27个年头,他是一个为了基地而生的人。所有像他这样的人都清楚,他们并没有完整的属于自己的生活。一段漫长而忠贞的爱情,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陌生且不必要的累赘。
他们可以享有任何资源,有无数投怀送抱的优质男女,但不能只有一个,一个需要去长相厮守的爱人。
温存醒来之后,左瞰临已经离开了。
他坐起来,在床上坐了很长时间,随后伸手捂住了脸。
他回想起昨晚的事情,十分懊恼。
他本来不想给左瞰临添麻烦,也不想影响他的心情,他不应该成为左瞰临的牵挂与负担,如果他有这个资格的话。
今日上午,许喆过来串门,进门温存给他倒水,他道了谢,随后开口:“我今天来是老左有几件事交代给我。”
温存手里的杯子没拿住,直接碎到地上,水花和玻璃四处飞溅,“他、他出事了?”
他声音都在颤抖。
“啊?不是不是不是!”许喆连连摆手,起身去找扫把,一边赶紧说:“瞧我这不会说话的!他好着呢,只是正好我有空!他身体倍棒健健康康!”
他把玻璃渣扫到一起,“他不擅长处理琐事,正好我有空,我就来了。”
“什么琐事?”
“第一是房租问题。”许喆说:“这个房子现在是你的了,所以以后你不用给我转房租,本来也就做个样子而已。”
“什么我的?”
“过户给你了。”许喆说:“我们办事,不需要你本人到场,全绿色通道,这个你应该能理解。”
“这房子本来是单位发给他的,他可以随意赠予,现在已经在你名下了,学区房还挺好的。”他看温存还僵着身体,说道:“他还有庄园别墅海景房,都有,等以后你毕业了,不想住在这,你俩可以一块去别的房子,外国也有。”
温存情绪缓和了一些,房子他不在乎,他听到了“以后”两个字,他和左瞰临会有以后的。
“还有就是钱的问题。”许喆笑眯眯把人推到沙发上坐下,他则去寻找有没有遗漏的玻璃碎片,“我们这行不缺钱,钱只是工具和一串数字,你想买什么别省着,用他的,一会儿你手机给我,我绑个卡,以后走账用他的钱,你老公的钱你不花谁花,对不对?”
温存没说话,静静看着茶几发呆。
“还有就是就业走向问题,你有没有职业生涯规划打算?虽然现在问早了点,但……”
“怎么进入十大基地?”温存看着他:“我能做什么?什么都可以,打杂也可以,清洁工也行。”
许喆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告诉他:“十大基地基本上有四种选人模式,一种是基地的后代,也包括全球筛选的优质基因投放,有一部分是父母委托,很多也从孤儿院筛选收录,第二种是有优异表现的人会进行招揽,第三种是经过一道道严格考核程序,最后一种是从罪犯里诏安。”
“一会儿把我相关资料发你,你可以好好看,老左跟我谈过这个事儿,他猜到你可能有意向,我们研究过,最好你得先完成学业,虽然我们不看重学位,但已经考进了名牌大学,还是有始有终最好。”
温存点头,但人已经有了不少光彩。人一旦有了目标和期待,状态会变得截然不同。
“谢谢你,许哥。”
“唉不客气不客气。”
“他这次任务要多久?”
“不好说,但我估计以他的办事能力,你应该无需担心。”
许喆又跟他聊了一阵基地趣事,看他状态不佳,没什么听的心思,就转回了正题,说道:“你应该知道安娜医生?”
温存点头:“左哥说过,是一位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安娜姐是基地最好的心理医生,而且C国话很地道,她今天正好有空,要不要邀请她过来聊聊?”
温存沉默两秒,说道:“也是左哥的委托?”
“啊?额……”
“请她来吧。”温存说:“我也挺想见一见她的。”
这位优雅高贵的白人女士C国话流利到接近母语,甚至带了一点b市腔调,她和温存聊了一些温存课上学过的内容,还聊了一点浅显的哲学流派。问温存最近在读什么书,聊到了罗素和维特根斯坦,聊到了大小仲马之间的逸事,聊到了梭罗超验主义的思想。
安娜问他是不是想在哲学或者文学的道路上发展,温存的回答出乎意料,他说他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浅显地去看,粗略地了解,他不知道自己会学到多少知识,他甚至看书也并非出于爱好。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有贡献的事,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在认识左哥之前,我就只是想找点事做,安静的,悄无声息的,能让自己一直待在那,听课,看书,我可以在一个角落里,不需要和任何活人对话,我看着世界,像一个局外人那样,我从未有过设身处地的感觉。”
“即便是受到奚落侮辱,有时我会感觉到昙花一现的愤怒,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愤怒,或许那只是一种我应该有的情绪,于是我表现出了那种情绪,但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真的产生的情绪。很多事情,有很多事情,都只是我觉得那样可以,那样是正确的,或者,那样看起来不会错的离谱,于是,我就那么做了,只是为了避免更多不可控的意外出现,于是我那么做了。”
“我不想自己的人生有意外,我害怕意外,我接近腐朽。”
安娜很意外这样的话,甚至是稍显书面的话,是出自一个18岁的孩子,尽管她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掌握了关于温存的全部资料——是左瞰临告诉她的。
她并没有去思考左瞰临这样做是不是侵犯了温存的**权,但她明白左瞰临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想要了解一个人,哪怕是一个18岁的孩子,就不得不了解他的过往。无论他有怎样的过去,那是构成一部分他的现在的必然要素。
安娜从不认为阿德勒那种弃过去于不顾的看法是正确的,那只不过是一种过分乐观甚至到达自欺欺人地步的美好幻想,就像乌托邦一样难以实现。
能够只看现在,这样的做法堪称个人心灵的乌托邦。更何况她不可能去引导温存只看现在,因为现在也并不美妙。温存时刻都在为出任务的左瞰临牵动心神,他仿佛失去了一部分自我。
他把这些自我转化成了独属于左瞰临的所有物,左瞰临不在的时候,那部分的所有就开始停摆,不参与到他的整体之中。
他现在的灵魂残缺不全。
“温存,你为什么会喜欢左瞰临?”
“我爱他,他可以填补我生命里所有的空缺,他是我今后人生的引领者。”温存轻声道:“没有他我就不想继续活。”
“没有任何人失去他人不能活。”
“那安娜姐要怎么解释殉情呢?殉情之人,自古有之。”
安娜叹了口气。
“温存,你的防备心理太重,从一开始,你就在回避我的心理疏导。”安娜轻微摇头:“或许你对这样的引导很熟悉。”
无论是语气动作眼神,温存一概不接纳,这让她无从下手。
他比左瞰临要棘手,起码左瞰临不会对她严防死守,而是会主动配合,不配合,以温存这种聪明与执拗,再精明的医生也行不通。
许喆一开始还在听,到后来已经缩到另一边按摩椅里安静当死人了,他听的一头雾水,又觉得像是刚认识温存似的,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18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但现在看来,就算他没有懂很多,但绝对不幼稚,他的很多想法哪怕自己还没理清,但已经超过了同龄人。
这样的人钻牛角尖,可真是更难应对。
“温存,这样的感情是很危险的,对你们两个人都是,你不想拖累他,但无形之间,你已经拖累了他。”
安娜忽然说道:“许喆,请出去一下。”
“啊?”许喆突然被点名,茫然起身,“好的。”
他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也没理由继续在这听墙角,他们都信任安娜,安娜救过基地很多人的命。
他离开之后,还顺便给左瞰临发了个消息,问他到地方了没,上头有没有安排助手,他指的是那种任务中的助手或对接人,但对方没回他。
安娜的眼神依旧柔和,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肃,“温存,我想你自己完全清楚,你的想法已经十分危险,如果,我的孩子,听好了,如果你真的爱他,你甚至理应选择放手。”
她伸手摸了摸温存的头:“你不能给自己越陷越深的机会,离开他,这永远可以成为你的备选,这是你的武器,保护他的武器。”
“离开他,在你觉得就要无可挽回的时候,在你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时候,在你觉得你真的爱他胜过爱你自己的时候,离开他。”
“温存,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我有种直觉,你或许会成为十大基地很出色的心理医生,但你要先拯救自己。”
“痴迷、疯狂、放纵、赴死,这之后就是重生。其实上帝给了我们每个人重生的机会,只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曾察觉。”
“做法不急于想法之后改变,小温,你还需要成长,也需要明白什么是生活的本质。”
温存送安娜离开,说道:“你的c国话说得真好。”
“谢谢,小温,和你聊天非常愉快,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冲他和善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