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妤长这么大第一次与陌生男人同乘一匹马。
也是她头一次发现,原来男子的躯体可以这般滚烫,让她本来僵冷的身子立刻变得温暖。
心跳加速,没来由的紧张。
好在她适应力很快,得知对方的用意,渐渐地抛开深闺戒律,硬着头皮老实坐在马背上。
不过肢体反应骗不了人,她的僵硬男人感觉得到。待到平缓的大道,他稳稳退开些许距离。
清冷的寒风灌入口鼻,翻山越岭,淌过小溪。估摸一柱香过去,远处迎面呈现出一排排村落。篱笆围绕着小屋,架上挂着衣物,像是有人住。
圆月隐藏云层之后,周遭变得更加黑暗。绕开几出大石,男人收拢缰绳,将马儿平稳停在高坡之下。
祝妤的后背出了一层汗,多半是行驶中给吓的。
翻身下马,她自顾自悄然滑下。落地时若不是对方手快扶了一把,她险些站不稳。
并非这身板儿矫情,只是刚才行军打仗式的骑行,颠得腰肢酸软,只觉周身快散架。
试图活动酸痛的肩膀,眼见男人反手握鞭往前走去。她没再耽搁,默默跟上。
经过前方的参天大树,映入眼帘的是村子入口。打量西南方的农耕,猜测这里居住的大概是靠耕种为生的村民。
临近子夜,人们都已歇息。祝妤小心凝望,好不容易寻到灯火处,停下脚步,柔声出口。
“前面有处农家,我去问问可否借宿一晚。”
抛开先才的尴尬,姑娘很快释然。打算先找地方歇脚,待明日再启程赶路。
明白她的意图,男人没吭声。望向别处,负手而立。
静谧的屋外,门口有一处石台,两旁开满花,是这一带独有的百罗香。侧身推开低矮的木门,女子心细,抬步走了进去。
“请问有人在吗?”
挨了片刻,回答她的是接连不一的动静。以为没有人在,心里有些失望。直到半响之后,一位大婶从内走出。伸手冲她比划,看样子是个哑巴。
她细细观察,靠动作领悟大概,耐着性子说道。
“大婶,小女与……家兄流落此地,四处无依,请问可否留宿一晚?”
这话是她思索良久才吐出来的,给身后男人寻了合适的身份。毕竟孤男寡女实在碍眼,总不能不清不楚的吧。
说罢她也没去看那男人的反应。
许是见她面善,哑婶愣了愣,并未拒绝。顺手阻门,制止身后蹿出来的孩童。
大概这屋里只有她和孙子居住。
祝妤寻声抬眸,眼底尽是诚恳。见大婶的目光跃过她直至身后,眉眼间夹杂犹豫,又渐渐地带了些惧怕。
姑娘怔住,顺着视线回头,瞧那男人顺手掩了刀,心里不禁捏把汗。
“大婶莫怪,兄长并非坏人。只是沿路打家劫舍之人太多,不得已以刀防身……望您见谅。”
她认真解释,水灵灵的眸子透出善意。哑婶来回打量半响,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终是应了她的意思。
她性子其实很讨喜,杏眼秀鼻,温顺乖巧。
大婶动手示意不远处的小屋,口中呀呀不停。祝妤摒了摒,领悟到她的意思,回首看向她所指的住处。
那是一处柴房,院子里没有多余的空房,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住那了。
祝妤一滞。
这可怎么是好,男女有别,二人怎能同处一屋。刚才撒谎乃是权宜之计,到底不是真正的兄妹,传出去实在有损清誉。
她想再解释一番,哪知哑婶二话不说阂上门锁。
虽然愿意让他们借宿,不过夜已深,大婶没那么多闲功夫唠嗑。
大晚上能收留他们已经不错了,还能嫌这嫌那不成。
硬着头皮愣在原地,她一时没了动作。
无奈转头,男人已经走了过来。扬手扯开柴房上方的蜘蛛网,推门入内。
夜越深,寒意越重。小姑娘犹豫三番,咬咬牙,悄然跟上。
几捆茅草随意搁置墙边,打开房门,屋中传来难掩的霉味。见风散去些许,整齐的农具排列一侧。角落有一方小榻,薄被叠放周道。此屋虽说是柴房,却比一般的柴房要大。
步入室内,凉意渐缓,比起外面的天要暖和不少。尤其当某人熟练开始生火,居于不远处的灶台前。
他那样的人竟然会做这种事。
暂时抛开独处的尴尬,祝妤不解地望了对方一眼。没过多久,她也不再愣着,拾起跟前的扫帚,里里外外简单清理一番。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正当她头疼如何自处时。男人起身,语气沉沉。
“你睡床,我打地铺。”
他可没有为难姑娘的意思,事已至此,主动提议算是君子所为。
气氛一时凝结,随着房门掩上,如果骑马同乘算是不得已,那眼下……
诸多不得已撞在一起,祝妤心里乱作一团。罢了,只求这场意外同路快些结束。回头寻到阿碧,想法子辞行,尽快踏上去往茱州的路程。
横竖无人知晓,情势所逼。
多次打打杀杀的经历,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倘若此时再矫情,寒夜难耐,怕是留不住性命在见爹娘。
这样想,她努力释然,缓缓点头。
“夜里凉,我去问大婶再要一些被褥。”
姑娘体恤说着,没等男人回话开门走了出去。
纵使那位哑婶不想搭理她,但是祝妤仍旧敲开房门。在她努力游说下,对方没法子,顶着困意给她找了御寒被褥。
说实在的,回到柴房她才发现男人似乎并不需要这些。他一路西行哪里没睡过,只是见她已经拿来,干脆接过。
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许是今天落水奔波的缘故,折腾一天,祝妤也感到疲乏。见地上男人话不多说双手枕头,她只好收起顾虑,轻轻缩到小榻中。
忽地忆起什么,再度爬起身,细心挪过墙边的木板。用尽所有力气,悄悄拉到床前,试图隔开些距离。
面对如此脆弱不堪的挡板,知道她在防备什么。男人挑了挑眉,不屑置辩。
罢了,闭上双眼,姑娘思绪万千,一幕幕浮现脑中。逐渐地,撇开男女间的顾虑,缓缓进入梦乡。
这样的独处她理应睡得不好,可是经历那么多,倒也真的累到极致。
静谧的山林间,浅浅月夜,彼此好眠。
他们睡觉都很安静,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
次日天明,姑娘早早起身。睁眼房间空无一物,不见男人的身影。
匆匆从榻中坐起,祝妤掀开被子走下床。推开柴房门,院外折射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适应一阵,跃过门槛步出。
大婶出门务农去了,连昨夜见过的孩童也不见踪影。回神再望,院门是时候被人打开。男人淡定走入,迎面扫了她一眼。
他有晨起练功夫的习惯,即便身上带伤。几番运作领口大开,透出里头若隐若现的麦色肌里。
祝妤一怔,赶紧挪开视线。
一男一女对立在日光下,睡眼朦胧的丫头,个子娇小,像只迷茫的野猫,至少某人看在眼里是这么认为。
意料之外,昨夜算是睡好了。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屈指吹哨,马儿下一刻仰天长啸。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马种,但已被他彻底驾驭,哨声起,对面立刻就有回应。
祝妤知道该启程了,简单收拾,很快整理一番跟了上去。
他们又得继续赶路,不知该往哪去。顺着来时方向,再度翻山越岭。
有过一次同乘的经验,二人好像都比第一次要自在些。得闲没事总得独处,许是觉得他并不是什么恶人。渐渐地,他们交流变得多起来。
总不能像个木头干杵着。
潺潺流水,丛林环绕。趁着午间暂歇充饥,她蹲在地上捡野果,听耳畔传来一声。
“祝妤是你的名字?”
不解抬首,忆起对方定是看过玉牌上的刻字。姑娘迟疑阵,索性泄气道。
“公子既已看过牌子,记住上头刻的字……便也无须再问。”
相处过几日,她清楚此人心思极细,再遮掩只会显得自己不坦诚。
毕竟荒郊野外对方也没抛下她,留床给她睡,自己还打地铺。
踢开脚下乱石,他掀起袍摆坐在边上。
“倒是爽快。”
出于礼节,姑娘抱紧怀中果实,同样好奇。
“公子你呢?”
他半点不掩饰,答得也很坦诚。
“萧俨。”
意外对方的直接,她紧了紧胳膊,犹疑。
“可是传闻中的……”
没等话说完,对方视线灼热,开诚布公。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