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客人都被安置在了韶华园,这园子据说专为百花宴待客而临时修建的。但陆时雨游览了一圈,园内亭台楼阁,水榭华庭,一应俱全,没有个三年五载根本修建不成。可见,太平筹办百花宴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杜若将陆时雨引至水榭,正巧崔知节也在,不过他正被一群贵女围着,眼瞧一时半刻是脱不开身了。本朝民风开放,女子性情豪爽直率,况且崔知节名门望族之后,又生得丰神俊朗,招蜂引蝶也不足为奇。只是陆时雨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假装视若无睹不是,上去争风吃醋也不是。好在左右为难之际,亭子里的一位女客邀她过去乘凉,她正好借坡下驴,趁机遁走了。
经一番介绍,陆时雨才知道方才替她解围的是一品诰命魏夫人,她是魏老将军生前续娶的继室,魏老将军的一双子女虽并非她所出,但却待她如生母,母慈子孝当时也是长安城里的一段佳话。依偎在魏夫人身旁的就是魏老将军的爱女魏苓,也是太子妃人选之一,只是虽生得明眸皓齿,但性子胆怯怕生,唯唯诺诺的,有些小家子气。倒是同为太子妃人选的上州刺史之女吴娉婷,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只是其母吴夫人虽秀出名门,但家娘已经败落了,不似祖上那时风光,与诰命在身的魏夫人一比,就落了下乘。
魏夫人很是热情,拉着她一通打量,赞不绝口道:“崔娘子生得好模样啊,难怪崔少卿喜欢呢,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陆时雨对崔娘子这个新称呼还有些不适应,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回道:“夫人谬赞了,以时雨所见,夫人才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呢。”
其实这话也不算恭维,魏夫人虽韶光不在,却风姿绰约,雍容华贵,亦如盛开的牡丹明艳动人。
这话哄得魏夫人眉开眼笑,“都是半老婆子了,可不敢当什么风华绝代。”
魏苓往魏夫人怀里蹭了蹭,嘟起嘴娇嗔道:“娘就是老了也是美人,在我眼里独一无二,谁都比不下去。”
“你这孩子也不怕人笑话……”魏夫人宠溺地笑了笑,有些无奈道:“都是要出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陆时雨见此情景,心里不禁感慨,她们虽无血缘关系,却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反观她和公主,除了算计和利用,究竟还有多少恩情呢。
只是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是吴夫人,难免胡思乱想。太子妃人选已经出局了两个最炙手可热的,现在就剩下吴娉婷和魏苓,论容貌,可以说各有千秋,但论家世,魏苓是要更胜一筹的。而魏夫人这状似无意的一言,仿佛太子妃人选已经板上钉钉,非魏苓莫属了,吴夫人脸色怎会好看。
陆时雨嗅到某种暗潮涌动的气氛,赶紧转移话题,看向吴夫人手中的团扇惊奇道:“夫人的团扇真是别致,扇面的花样也稀奇,我在东市都不曾见过。”
“这团扇是范夫人……”吴夫人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顿了顿,而后叹了一口气,语气淡淡的,道:“范夫人当时送了我和魏夫人还有周夫人各一柄。我的这柄是玉兰花开,周夫人的那柄是高山流水,魏夫人的那柄我还不曾见过。”
“我的那柄是翠竹黄花……”说起范夫人,魏夫人也神色悲戚,颇感遗憾道:“可惜了范夫人的一手妙笔丹青,扇面上的花样都是她画好以后让绣娘刺上去的。”
陆时雨循序渐进,接着往下问道:“范夫人还是没有找到吗?”
吴夫人摇了摇头,轻叹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周夫人也死的不明不白,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这话怎么说?”陆时雨奇怪道。
吴夫人谨慎地用团扇遮住下半边脸,压低声音道:“周夫人的尸首我们都看见了,好好的一张脸被猫抓的血肉模糊,寻常猫见人都躲,像这么扑上来抓人的,我还是头一遭见,除非这猫成了精怪。而且长安城最近也不太平,突然来了很多只猫,民间传言这异象是妖猫降世,必有大灾大祸。”
陆时雨笑了笑,道:“可是,这也不能说周夫人的死就是妖猫所为啊。”
有些话吴夫人知道不当说,但踌躇了半晌,还是凑过身来,悄声道:“我记得侍女发现周夫人尸首时是未时七刻,也就是说周夫人遇害是在未时七刻之前,可是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未时六刻我们还一起在亭子里乘凉,当时魏夫人也在。这前后还不足一刻钟,光天化日之下,不但杀人,还能驱使猫抓烂周夫人的脸,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难道这还不够邪门吗?”
魏夫人附和道:“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我不小心摔了茶盏,泼了周夫人一身茶水,我心里过意不去就陪她一起回去更衣了,走时就已经过未时六刻了。”
陆时雨想了想,忽然问道:“那您同周夫人一起回房的?”
“那倒是没有,我的厢房稍远一些,经过她厢房时,她说不用我陪同,我就走了。”魏夫人手指着一处,道:“那间就是周夫人的厢房,再往前一些就是我的厢房。”
吴夫人一旁点头道:“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走的,就坐在亭子里的这个位置,正好看见她们各自回房,先是周夫人,然后是魏夫人,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陆时雨顺着魏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却被一座假山遮住,周夫人的厢房在最外侧,只能看见半边。不过目测从亭子到假山的距离步行至少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所以从周夫人回房到尸体被发现其实只相隔差不多半刻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将周夫人杀死,确实非常人所能为,这也难怪府中人心惶惶,皆以为是妖猫杀人。
“那周夫人可有与人结怨?”陆时雨皱眉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或者遇害前后,可有行径可疑之人在她厢房附近出没?”
“周夫人性格和善,不像是会与人结怨的。”魏夫人沉吟道:“至于可疑的人……事发后,公主就命人将周夫人的厢房翻了一个底朝天,屋里的东西一件都没少,倒是多了……”
“多了什么?”陆时雨急问道。
“当时房中除了周夫人的尸首,还有……还有一只……猫……”回忆起当天的情景,魏夫人还有些心有余悸,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又是猫,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陆时雨定了定神,又问道:“那范夫人呢?”
魏夫人摇了摇头,道:“周夫人遇害前就不见范夫人了,不过当时事发突然,也可能没有留意到。”
陆时雨若有所思,“这么说范夫人确有很大嫌疑了?”
“不会是范夫人……”吴夫人很肯定地说,随即又解释道:“据我所知,周尚书和范御史是世交旧友,家眷之间也交往颇深。我们入公主府那日曾一同汤泉沐浴过,四人之中周夫人与范夫人最为亲近,也不避讳**,她们交好我瞧着不像是作假。而且范夫人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周夫人死了与她有何好处?”
这话也不无道理,陆时雨沉吟片刻,又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魏苓正百无聊赖地凭栏观鱼,周遭的一切她都充耳不闻,似乎对除魏夫人以外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倒是一直缄口不语的吴娉婷,在陆时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突然开口道:“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周夫人和范夫人虽然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可母亲您别忘了,她们之间还有周娘子和范娘子呢。”
说起来,在公主府逛了半日,还未见过周娘子和范娘子,陆时雨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周娘子和范娘子关系很不好吗?”
吴娉婷微微摇头,道:“说句势同水火也不为过,这是周夫人出事了,周娘子忙着伤心,范娘子也躲着避嫌,才太平几日。”
陆时雨好奇道:“这周范是世交,有通家之好,怎么到了她们这一辈就不合了呢?”
“还能因为什么?”吴娉婷状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苦涩道:“还不是为了争夺太子妃之位,明争暗抢,谁也不肯相让。”
吴夫人脸上浮起一丝怪异,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魏苓尖叫道:“那是什么?”
几人顺着魏苓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湖面上隐约漂浮着什么东西,直到它缓缓靠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人,不,确切的说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魏苓胆子最小,吓得大喊大叫,魏夫人将她拥入怀中哄了好半天才消停。
一阵惊悸之余,陆时雨快速地恢复了冷静,“赶快找人捞尸!”
不远处的崔知节也听见了动静,抽身快步而来,看着伴着水波浮动的尸体,轻声道:“失踪的范夫人终于现身了。”